第十一章
“你在干嘛?”
孟朝茉的陡然出声,吓得商俞一激灵,惊魂未定倒退,坐落在椅子上,脸色因她的出现极其生动。
见她步步逼近,商俞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顺手把花瓶塞在她怀里,背影紧接消失,随后又出现在她这个角度能看见的楼梯上。
环顾家中针对性的凌乱,孟朝茉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商俞故意为之,至于原因…她好像在两天前,挂过他的电话?
借摆设物件表露不满,一直是商俞乖僻幼稚的点。
她以前有次碰到商俞将家里的摆设作乱,包链来不及卸下便去抱他,“奶奶她老人家留我睡在老宅,我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呀,别生气了。”
以为商俞的脾性大发,是过于想念她,那天真是哄了又哄,他才搭理自己。那时的她犹如置身甜软蜜境,转身去收拾满室的凌乱也不觉得累。
孟朝茉将花瓶搁回桌上,瞥了眼其它错位或碎裂的摆件,尤其是那幅画框碎了角的画,有瞬间脑袋是炸开来的,她真想冲到商俞面前,问他,为什么非得动自己心爱的画。
她确实这么做了。
动静钝响推开书房门。
然而商俞随声响从书桌后起身。
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看她。
就在等着一场她先开口的争吵。
孟朝茉装模作样拿了本书,神色平静离去。
有一刹那她闪过个念头,如果她先开了口,商俞会提她挂电话那事儿,然后两人开始揪往事吵架。何况,那些画、摆件什么的,她再喜欢也不会带走,倒不如在离婚前维持表面的恩爱和谐。于是拿书离去,顺便将反弹后还在颤颤巍巍的门带上。
没再瞧商俞是何神色,去了二楼的衣帽间。
桃花心木的隐形门推开,琳琅满目的衣服披着冷白色的衣柜灯,大多吊牌未拆。品牌方按季节上新送来临江君园。
新的又换一批新的,被换下的便进了另间偌大的储物室。
孟朝茉常穿的挂在了入门的一排柜橱里,多是日常妍丽系的。
但商俞仿佛看不见她的喜好,或礼服、或色系过于跳脱、或版型不适合她的小骨架小身量的,都往衣帽间送。
她也曾小声抗议过。
商俞从电子文件里抬头,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认同:“我让邓竹注意点。”
邓竹,合着是邓竹订的。
商俞甚至不知道她说的哪些衣服不合适,就点头认同。若他想遮掩,干脆说“我注意点”;他把邓竹供出来,显然是不想遮掩,或者说不在乎这些、会使她拧性子的小事。
后来倒是迎合了孟朝茉的穿衣风格,但她也没那么欣喜了。
有时对着这间琳琅满目的衣帽间,又觉得自己怪矫情的。
回忆浮过的功夫,她已经换好居家的吊带和开衫,一方裸露的锁骨纤纤弱弱。
主卧浴室亮着灯,应该是商俞在里边洗漱,偏赶在她换好衣服前。
孟朝茉百无聊赖点开自己关注的美食博主鱼鱼,博主不露脸不出声,bgm里有字幕解说。做饭时出镜的是一双纤长细瘦的手,但也不难判断鱼鱼生得亭匀。
鱼鱼做的是鲍鱼茄夹,形状像鲍鱼,实则是用茄子和瘦肉做的,两片大小不一的茄片夹住肉馅,调肉馅时放了小半碗姜末,她下意识想划走。
商俞不爱吃姜,包括任何与姜味有关的食物,学做菜品时她自然而然会划走需要用姜做调料的。
两人刚结婚时她不清楚,初做姜撞奶想让他尝尝,厨房洋溢浓郁姜味、伴随着奶香。他猛地推开她递前的瓷碗,跑到卫生间干呕不止。
整天皆是绕着她走——她处理了姜,有味道。
姜,就成了她的首位禁忌物。
但划走后,她又划了回来,当是为自己学的这道菜。
谁料孟朝茉看了一个又一个鱼鱼的视频,半个小时该有了,浴室里的人依然没出来。她心一坠,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随后否决了,以商俞的心理这是在磨时间,等她主动询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她当然没如他愿,准备去次卧的浴室洗漱。
就在她放下手机预备起身的那秒,浴室门却开了。
商俞浑身被蒸得白中带粉,连指尖也未能幸免,发尖的水珠滑落至侧颊,顺着白皙秀长的脖颈迤逦进了浴袍微敞的领口下。唯独双眸黝黑,死死盯着她。
仿佛在控诉:我洗了那么久,你居然不催我。
孟朝茉视若无睹,既然他已经出来她也就没去次卧,就近从他身侧经过进去了浴室。
关门的刹那,兀然有股力道抵着门往内推,她没防备下意识就松开手站开了点。整扇门被掼开,甚至带起了一股风扑在她脸上。
浴室门大敞,几乎是瞬间,她被捉住手腕、腰腹横截着力道蛮横的手臂,反射性闭眼睁眼之间她已经被束在了光滑的墙壁与他形成的一隅之地。
他淋浴过锃亮的墙面挂着或雾或珠的水,湿漉漉的,很快她身上的开衫沾上水,毫无罅隙地贴在她后背,腻凉的感觉不容忽视。
孟朝茉声音倏重:“放手。”
天花板吊着灯,商俞鸦羽似墨黑浓密的睫毛半垂,近距离才看清他一双莹泽的眼眸含着水雾,洗澡时水汽氤氲把他平素冷淡的眼睛都软化了。
“不放会怎样。”他语气平平淡淡,甚至不是询问,注定她奈何不了他。
他拗性大发时特别轴,孟朝茉不想与他理论,攥着拳头要把手腕从他手里拧着挣脱出来,另只手也在竭力推他。
可惜都是无用功,她仰脸怒瞪商俞。
“玄关的画、一楼的抱枕、落地灯都是我扔地上的,甚至桌上的那只花瓶我也想摔来着,但是你回来了,没摔着。”商俞突然主动岔到这话题,一件一件数落自己的“罪行”,又特别补充,“是汝窑那只天青釉花瓶,你最爱的那只。”
和她猜的无异,她忍下气,“算了,明天家政阿姨会收拾。”
商俞忽地抿起嘴,下颌因咬牙绷得冷硬,眼幽幽固执盯了她良久,最后像是泄气版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我就是故意的,想气你。”
挂电话是起因,今晚见她不在家整个人更是发堵。
第三次,第三次回家扑空她的身影。
她不是说会和他好好的,可这算什么。
“我不生气。”她不想因争吵打破表面和谐。
只要商俞能不钳着自己放自己去洗澡,她可以当着压根没发生这事。安慰自己明天家政阿姨一收拾,什么摆件都恢复原样了,生哪门子气。
下一秒,商俞眼中的水雾渐浓。
孟朝茉猛然觉得这应该不是洗澡蒸的,正陷在诧异里,就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真大度!”
倘若话有重量,她耳后的墙应该会被砸出个大坑。
等她洗漱完出去,主卧早已不见人影,看来刚刚洗澡时隐约的汽车引擎声不是幻听,商俞出门了。
这时,老九发来消息:朝茉姐,你让我找的律师找好了。
紧接发来一份资料,姓温,在南舟市名气大,离婚胜诉的案子不胜枚举。老九那边已经跟他联系过,孟朝茉通过名片推荐向温律师发送了好友请求。
明智的放弃总好过盲目的执着。商俞看样子会来个夜不归宿,她例行发了个消息叮嘱:早点休息,别熬夜。
以往这类消息大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今天也不例外,商俞没有回她,彻夜未归。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是落地帘下的一隙亮白,她摸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二十。令她恼火的是,即使心里一直在强调别在陷入与商俞缠绕无解的情局里,但还是会想起他,不可避免的。
想念转身就能搂住他、闹钟作响时他摁掉一手揽回要起床的自己边说“再陪我睡会儿”,这种矛盾感让她抓狂、空虚、钝痛,拼命想找到点东西转移注意力。
她开始做早餐。
商俞虽在国外成长,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厨师保姆是李园清从国内调去的,将他养出个精细的中国胃,讲究早餐食少、要有热气养胃。
今天孟朝茉偏偏煎培根、煎流心鸡蛋,烤了全麦面包,夹着两片生菜用保鲜膜裹好,再对角切开成两份三明治。
对了,还有牛奶。她爱喝冷牛奶,含到嘴里凉丝丝最好。
家政阿姨黄汾来时吓了一跳,“太太你起这么早呀。”
“嗯,醒得早。”孟朝茉咽下嘴里的食物口齿清晰地答。
没见到商俞的身影,再加上桌上的早餐只有孟朝茉的单人份,黄汾猜到男主人可能不在家,但还是确认遍比较保险,“今天需要做先生的早餐吗?”
“不用了,他不在。你上午把家里收拾下就行了。”
“哎好的。”
黄汾和老宅的管家有点亲戚关系,被介绍来这里做事,这家女主人年轻漂亮待人亲渥,经常会帮她一起在厨房忙活,也善谈。男主人…自己和他说的话拢共不超过十句,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在家时打扮神态懒懒散散,生了双含情的眼,但心冷。
她善于鉴貌辨色,这段时间两夫妻显然闹矛盾了。太太并不向以前那样会和自己谈起商先生,她还记得那种憧憬未来的甜蜜神情,很久没在太太脸上看见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尤记得有一次,太太又做了丰盛的晚餐,笑闹推着先生入座,又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朋友圈。随口问了句:商俞怎么没见你拍照发过呀。
当时先生怎么回的来着?
——没什么好拍的,鱼肉老了、葱焦了、汤咸了。
说完搁下没吃两口的筷子上楼去了,那段时间他好像在忙公司的新项目,时常出差,这是两人结婚的第三个月。
那时她就觉得,这样一头重一头轻的关系走不远,婚姻两个人可以互补,我照顾你,但是反过来你也得体量我,这样才能平衡才能细水长流。就拿太太来说,做了一桌子菜也不落好,久而久之人心就凉了。
但太太似乎刀枪不入,又炖了盅冰糖雪梨端上楼。对了,那段时间先生咳嗽且不吃药,太太临上楼还笑嘻嘻让她把菜收拾下,没心没肺的。
后来渐渐有好转,先生爱上且习惯了太太日益精进的厨艺,有回还在电话里催太太从老宅回来,盘腿斜倚在沙发上,声线低低的,像在撒娇。太太也总能克制先生偶尔发作的性儿,譬如不吃药闹情绪、胃不好要喝酒,只有太太能劝服他。
两人照理应该越走越好,怎么会这样子?
孟朝茉这边向专攻离婚诉讼的温律师发送的验证消息已经通过。她抿了口凉牛奶,目光下撇至手机屏幕,单手打字和对方约面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