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朝茉比商俞大六个月、半岁。大多时候他嘴犟、死不承认她是姐姐,唯有想从她身上取到好处时,才撒娇卖好,用温言软语吮·舐她,娇的不能再娇,念“姐姐”或“朝朝姐姐”。
但现在,孟朝茉正缺觉,加上她认清事实,“姐姐”、“朝朝姐姐”的只不过吵得她心躁。一时没忍住,借着疲倦的困意,她把心里话给兜了个底儿掉。
倏地,身后的声响凝结成寒冰。
她来不及翻身去看商俞的表情,整个人被禁锢住。
——准确来说是被他从后面搂抱住,他的身体把整个她抵在沙发角落。横在腹腔的手臂巨大的收缩力道让她瞬间清醒。现在的她,所谓的蛮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她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压制住他。
反抗还未施展,脖颈吃了一记痛,“啊!”
她惊呼,侧颈的痛还在加剧。
不用看,牙印肯定青红交加。
“你有病吧!”她喊。
忽然,伤口湿漉漉,又咬又舐这种诡谲顽劣的行为,只有商俞能发疯做出来。他下颌骨抵着她的侧颊,语气阴沉,又裹挟几欲沉沦的贪恋:“我想咬死你…孟朝茉。”
她浑身发凉,不禁觳觫。
“你发什么疯呢,信不信真的离?”她压下心底的颤抖,佯装是因被咬生气才拿离婚当发泄。
霎那间,腹腔的力道减轻,他绷得几欲断裂的语气终于缓和不少:“别说这种气话,你怎么罚我都成。”
“怎么罚都成,你也让我咬回去?”她气到极致,终于挣脱开坐起身面对他,脖子那块火辣辣的痛感。
“好。”谁料他点头,侧了侧脖子,露出那截莹白细弱的脖颈,甚至能看清皮肤下边的淡青血管。
孟朝茉实在不解,商俞能在好友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说明他对自己的感觉确是谈不上爱的。那他刚才激烈的反应、近乎病态的言行,又说明什么?习惯对他来说重要到这地步?
她瞠目语塞,挪走目光,“疯了。”
推开他,欲离开。
商俞并没打算放过她,勾着她的后颈吻下来。
孟朝茉感觉到他邪火肆意,想起前两天自己为解释态度冷淡的原因,曾说过“第一天有点痛”,于是拢了腿找理由搪塞:“我还在生理期。”
他动作一滞,复又往下,哪有卫生棉,整个人一下子又恼了,凉飕飕说:“姐姐骗我呢?”
接下来不管孟朝茉再拿什么当借口,他悉数不予理睬。
哪怕孟朝茉气急败坏喊:“我确实讨厌你碰我!”
也只是换来对方的汹涌愈加。她开始不说话了,剩无声的抵触。
清晨日光从四面八方的窗户闯入,经过沙发,落到低矮的方桌,方桌的青釉花瓶落映一对幢幢人影。
他乖戾不止,变换姿势。
花瓶纹理剧烈波动,倒映的晃荡。
腾的,小方桌声响沉闷移位,花瓶歪斜,差丁点摔地。
那只花瓶迟早要摔裂,孟朝茉想,竟然还能分出点可惜在它身上。
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念“朝朝姐姐”,低软的嗓音是这场汹涌里唯一施舍的温柔。
她眼梢渐红,眼底攒泪。
抗拒被罔顾,最后干脆把她双手摁锁在上。
花瓶影子一静一烈。
那种完全被压制的无力感,让她极度紧张。生理性不适蔓延全身,一双乌青的眉几乎要折断在额间,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儿,孟朝茉尽量分神想别的。
比如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段婚姻?以商俞的占有欲,她没法和他正面谈自己要离婚的想法,不如委托律师来处理;还有什么…还有工厂上季度亏损严重,要想办法把利润提回来,事业不能再丢下不顾。
孟朝茉游离的状态,落进商俞眼底。
他眸色倏暗,捞高她左腿。
孟朝茉瞬间陷入巨大的惶遽,忙摇头。
然而是徒劳。
“朝朝…”
末了,商俞唤她,气息绵长。
她被剥净,痕迹狼狈,书房的采光好,玻璃窗外八点钟的光线洒下,白花花水涔涔夹杂深梅子色,刺眼;而他穿着居家的宽松白卫衣、休闲短裤,只是略起了点儿褶。
早在今天之前,她还尚存疑问,商俞到底爱她与否。
现在看来答案明显,不外乎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加占有欲。他至始至终以他自己为中心考虑、做打算,而她只是附属物。
“我在。”她温柔小意,语调轻抚。
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两人第一次闹成这样,孟朝茉也是第一次对他虚与委蛇。往常都是她生气、他稍哄几句、再不济抽出时间陪她约会,再大的事也能翻篇,从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那天起,孟朝茉没再下过厨,但她会当着商俞的面,叮嘱黄汾阿姨任何菜都不能有生姜;也会温柔叫赖床的商俞吃早餐,甚至亲手打领带,时间充盈时还会送他到车库。
一切都回到了夫妻俩曾经的温情。
是商俞乐见的。
但他还是浑身不舒坦。
尽管孟朝茉看似体贴入微,有些事情还是有破绽可循。
比如上次清晨在书房做完,他本来想抱她去浴室,结果她披起衣服翻箱倒柜,原本他还好整以暇观看,正要问她在找什么,很快就黑了脸。
孟朝茉翻出的是避孕药,摁出一粒,就着书桌上一杯隔夜的凉水仰头喝下。大概余光瞧见他不对劲,抹下嘴角水渍,还用一种轻松体贴的语气解释:你刚虽然弄在外边,可能漏了,保险起见。
他当然知道是保险起见。
然而还是胸口郁结。
还有,他从浴室出来,湿发滴水,濡湿大片衣服贴在肩胛后背。孟朝茉没有数落他做事粗枝大叶、不会照顾自己…诸如此类,更没有要帮他吹头发的倾向。
开始他安慰自己,是她没注意到。
但次数一多,他发现,孟朝茉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掠过一眼,轻飘飘的,又埋头处理自己的事情了,好像她的潜意识里他怎么样与她无关,她是置身事外的。
为了验证,在某晚餐桌上商俞特地起身,从她面前经过,去冰箱里拿出瓶冰镇的水,再从她面前慢悠悠回来坐下,倒进杯里,当她的面喝下。
胃不好,少喝冰的。这是她常叮咛的。
但孟朝茉分明看得真切,甚至在冰水灌进喉咙里,“咕”一声时,他与她的视线相撞,猛然觉得手里冰水比不过她眼底的冷淡。
他顿时有些拿不住杯壁。
可能是商俞的怔愣与出神,令孟朝茉瞬间反应过来。她敛起目光,平和温婉垂眸替他盛汤,钟点工阿姨炖的胡萝卜莲藕排骨汤,一边埋怨:“你胃不好,别喝冰水。”
她最近几乎脱口而出“小心感冒了,我来给你吹头发”、“别总喝冰的”…借着专注手里的事情,才压制住。习惯确实难改。
她怕这些事情做的理所当然,自己对商俞建起的心理防线耗时不久会坍塌成碎渣。
刚才,察觉到商俞眼神里的不解,她急急忙忙捡起从前的语调动作,然而她不是天生的演员怎么可能演得从容自若,肯定掩不住虚假。
——否则商俞怎么会一直盯着她看。
她顶着灼人的目光,特意拿小勺把舀到的胡萝卜块剔在自己碗里,才给他,“胡萝卜归我,你不爱吃的。”
孟朝茉能摸清她心里的路数,说完这句话,瞬间捏住了他那点索要关心的小心思,把他眼底快蓄满的怀疑全数扫荡干净。
商俞依言接过汤。
没再喝什么冰水。
以往哪儿这么好商好量,不和她走几个来回对着干,是绝不能舍弃冰水的。
“对了,”
为了让自己盘桓在嘴边的话题自然地流露,她一副忽然想起这事的模样,“白天奶奶打电话过来,让我们明天回去老宅一趟。”
“明天?这个月初不是去过了。”商俞对这种家里人的饭局向来能逃则逃,一月一次都生厌,过去常常抱着孟朝茉撒娇:我不想去,朝朝你去吧,你去吧,奶奶他们想见的也是你。
果然,商俞的抗拒明晃晃吊在眉间眼梢,唇抿成线。
他的话如她所猜想。她其实和奶奶、婆婆特别亲昵要好,自从她亲奶奶去世后,封如玉把孟家造作出一地鸡毛,而商家长辈把她捧在心里眼里,她是更喜欢往老宅跑的。在这点就不同于大部分家庭。
她是李园清看着长大,肚子里什么主意蒙骗不了李园清,拿李园清的话来说就是“你啊,有什么情绪都挂脸上了,还想骗我呀”。
有次他们小夫妻吵架,面和心不和,但还是故作亲密,结伴回老宅吃饭。为了不让老人担心与多想,席间,孟朝茉特地给商俞夹了几次菜。
结果饭用完,李园清把商俞叫去书房,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大意就是:又在外边招了什么事什么人?惹朝茉生气,赶紧哄好她!
从书房出来,商俞别说哄,半个月对她爱搭不理。
被商俞定义为“告状者”,孟朝茉简直有冤没处说,解释又解释,奈何人家压根不信,说多了干脆抬腿走人。多次被落脸,最后她反而气得不行,不再上赶着往前凑,谁知道商俞又死乞白赖贴了上来。
所以她回老宅吃饭,李园清不得把她看得透透彻彻?她那点不待见商俞的心思在李园清那里就是大门敞开随便看的。少不得商俞得挨训,倒不是说心疼,只是这种事情训来训去,也是该怎样还是怎样的,改变是强求不来的。
尤其是她对这段婚姻所做的打算…
要是被李园清知道,少不了得翻天。
所以去还是不去,她头疼。
她打着不厚道的主意,商俞要是不去,那锅就给他背,“不想去?你和奶奶说。”
商俞的性子是年幼时对李园清服服帖帖,越大越不受束。虽说表面的尊敬做得到位,但那根逆反的筋一旦起来,十个商家他也不管不顾。
譬如两人结婚,李园清这边是一直催促撮合的,但他拗着不点头。李园清甚至拍桌:孙媳妇儿我只认朝茉,别的不用带来,要是不娶她,商家的家业你也别想。
他当天就搬离出家门。
丢下句话:您爱给谁给谁。
离了商家,他照样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名下车房一应俱全,成立的公司在南舟市也小有名气。
李园清某天装作随意,本想向商俞妈妈打探孙子的“惨状”,却听到这样的事实,气得没吃晚饭。夜里躺床上由衷感慨这小子是这块料,该吃这碗饭,不枉她数十年的栽培,又翻身起来让厨师给她下碗小面。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事儿要黄的时候,商俞却把孟朝茉带回了家,同李园清一众人提了一嘴:我要娶她。
这话说的随意轻飘,和“今晚的镜箱豆腐不错”、“这菜怎么搁了生姜”亦无区别。一家人却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最后李园清抱着孟朝茉抹眼泪,叹了又叹:难为我们朝茉,追那臭小子追了这么久,还好,还好啊,成了。
在孟朝茉看来,商俞任性起来说“不”,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如果是他说不愿回老宅,她也只能“委屈”听他的了。
须臾间,商俞捏着汤匙将她看了个遍,反说:“怎么会不去?你肯定也想奶奶了,是吧朝朝?”
孟朝茉只有点点头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