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干脆道:“寒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同我说吧。”她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寒蝉稍稍迟疑了一瞬,“有人要劫船。”
阿雪瞪大了眼,“劫船?”
“主人放心,有奴在,主人定会平安无事。”
阿雪懵了,这么大一艘画舫,画舫上的又都是达官显宦,谁敢劫啊?
“主人,现在画舫离岸尚不远,请速决。”
阿雪有些紧张,“我……”
“阿雪,你们说什么说那么久啊?”阿灿小跑了过来,摇着她的手臂撒娇,开心道,“我们去一品斋吃东西吧!我饿了!”
卷帘舫上一品斋的东西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而且一品斋位于船头,赏夜景的角度极佳。
阿雪下意识就抓住了阿灿的手臂,“我、我想带阿灿一起走。”
阿灿一脸天真,没有发现阿雪话中的不对劲,她拉起阿雪的手,“走啊,我们一起走啊!”
阿雪看着寒蝉,没有动。
寒蝉点了点头,“可。”
阿灿见拉不动阿雪,困惑道:“阿雪,怎么啦?我娘已经过去了,不要让她等太久啦。”
阿雪心一紧,对了,还有她姨母……
这卷帘舫上,还有许许多多她认识的人……有温柔慈爱的长辈,更有活泼天真的玩伴,她不想他们出事。
阿雪对于劫船没有什么概念,她长大后,北齐正值太平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已少有打家劫舍的事情发生了。
阿雪小声问寒蝉,“他们……会出事吗?”
看寒蝉的反应,仿佛劫船只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
寒蝉低声道:“只要不反抗,当不会出事。”
土匪都有行规,他们为财而来,只要拿到钱财,就不会伤人命,顶多打杀几个下人作杀鸡儆猴之用。
若他没猜错,船上这伙人当是青山寨的。
青山寨老巢在青山峰上,当家的那几位颇有能耐,做过不少大买卖,朝廷曾派人围剿过数次,每次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这几个月来青山寨风头正紧,有传闻他们做完最后一单大的就会金盆洗手,却没想到他们这次胆子这么大,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卷帘舫上。
当然,此次他们当是为了大财,估摸着搜刮完钱财之后,还会绑架世家子弟以换取财物。
若绑架,一般也只绑嫡子,不会动妇人女童,以免她们名声受辱,出了人命,到时结下深仇大恨。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悄悄话呀?”阿灿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阿雪一脸凝重,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反抗,就不会出事,那若是反抗了呢?
这画舫上,多是文官,但也有少数武将,而且护卫众多,只怕到时混乱之下,会出现一些伤亡。
“悄悄话又不告诉我!”阿灿娇嗔,拉着她往外走,“快走啦!阿雪我悄悄告诉你哦,明日是我娘生辰呢……”
“你娘……生辰?”阿雪忽地想起了什么来,“你娘……今年几岁了?”
阿灿歪头想了想,“三十了。”
阿雪心一颤。
三十!
阿雪想起来了——
阿灿的弟弟,长大后曾经写过一篇悼亡赋,悼念其亡母,因为那篇赋文情真意切,文采斐然,被视为典范,阿霰上学堂时还曾背过,阿雪听多了,也记住了不少——
赋文上有记,阿灿的娘只活到了三十岁,正好死在了……她三十岁生辰这日,就是明日!
这一瞬间,阿雪仿佛看到了画舫上厮杀震天,男女老少哀嚎不断,甲板上血流成河的画面……
阿雪脸色一白,求助地看向寒蝉,“寒蝉哥哥,你能救救他们吗?”
阿雪话落音,意识自己反应有些不寻常,仿佛知道他们明天就要死似的,她连忙补充道,“明日就是我姨母生辰了,我不想她受到惊吓。寒蝉哥哥,你有办法救下画舫上的人吗?”
在她记忆中,寒蝉是无所不能的,若是成年的寒蝉,救下这一画舫的人当没问题,可现在,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她心中有些没底。
寒蝉思量了片刻,“可。”
阿雪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寒蝉只要答应的事,就能做到,他有把握救下这一船人。
“主人可先前往一品斋。”
“我去一品斋?”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吗?
寒蝉颔首,“若无意外,他们当要等到下半夜才会动手。在此之前,主人只当无事发生就好。”
唔,有道理,阿雪点了点头,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奴去探下情况,主人务必让银杏、香草二人随身伺候。”
阿雪连忙点头,“我会的!你放心去吧!”
银杏、香草二人表面上是新来的二等丫鬟,但其实她们的真实身份是无极宫的护卫。她们是寒蝉带过来,专门在他不在的时候保护阿雪的。
寒蝉离开后,阿雪便跟着阿灿去了一品斋,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神色如常,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到了一品斋后,就见阿灿的娘和她的丫环们站在一边,等着小二们摆桌。
“娘,怎么回事啊?”阿灿走过去问道。
辰阳郡主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就换了张桌子。”
阿灿“哦”了一声,并无放在心上,但是在找位置坐下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一张靠窗的小方桌,可坐三人,可是桌子却正好贴着墙面,只有坐在北面才能看到舷窗外的夜景,南面是完全看不到的,西面也仅能看到一半。
——这桌子位置不好。
阿雪也发现了,再一看,旁边那张位置极佳的桌子,却是坐着梁王妃和她的女儿浔阳郡主。
梁王妃仿佛才发现阿雪似的,“哟,云中郡主也来了呀?我还以为你在家里陪你娘呢!”她拿起手帕笑了一下,同辰阳郡主道,“早知道就不同你换位置了,等下让朝阳知道了,怕不是得说我欺负她女儿呢!要不咱们换回来吧?”
“王妃言重了,”辰阳郡主客气地笑了一下,“不过一张桌子,换来换去,还添麻烦。”
阿雪见状,哪里有不明白的——不过是梁王妃来晚了,失了好位置,又见辰阳郡主是个好欺负的,便同她换了桌子。
若是今日换成了她娘,梁王妃哪里敢提这要求?
辰阳郡主也知这桌子位置不好,便打算将北座让给阿雪,西座给自己的女儿,自己坐南座。
阿雪没说什么,一来是顾及船上有一群虎视眈眈正准备着劫船的土匪,二来也不想让辰阳郡主难做。
不过,她却是拉了阿灿和她一起坐北面,一品斋配的是红木圈椅,圈椅很大,正好够她们两个小姑娘一起坐。
因着阿灿个头比自己矮一点儿,阿雪还让她坐在了里面的位置。
辰阳郡主见了两个小姑娘相亲相爱的模样,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自个儿也落坐在了西座上——她稍微坐偏一点,也是能赏到夜景的。
阿雪见了辰阳郡主嫣然的模样,再想到前世她的香消玉殒,心中不免痛惜。
这一世,有寒蝉在,辰阳郡主当能免于一死吧。
悼亡赋中有记,辰阳郡主是落水而亡的。
西湖极大,沿湖而下,通往青州,人若是在湖中央落了水,听说尸骸能被冲到青州去。前世她姨母落水后,连个尸身都没找回来,最后只有一个衣冠冢。
阿雪悄悄地打量着一品斋里的显贵们,他们当中,或言笑晏晏,或推杯换盏,丝毫不知可怕的事情今夜即将降临。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阿雪熟悉的面孔,直到她长大后,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想来也是,满船的贵人,贼人们哪里敢赶尽杀绝,兴许真如寒蝉所说,只要不反抗,就会平平安安的吧,至于她姨母,或许是意外落水也不一定……
阿雪等人在这里坐了片刻,奶娘便抱着阿灿的弟弟过来了。
阿灿的弟弟小名叫阿让,今年不过三岁,这会儿刚洗完澡,脸蛋热乎乎、红扑扑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辰阳郡主从奶娘手上接过阿让,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
阿雪看他模样可爱,忍不住逗他玩,时不时扳下一块小糕点喂他,心中想着:这小阿让,长大后可是个大才子呢!
阿雪这一桌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可旁边梁王妃那一桌,只有她和女儿,颇为冷清,浔阳郡主到底年纪小,有些羡慕,小声道:“娘,我想和阿雪她们玩……”
梁王妃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勉强同意了,“那就让她们过来玩吧。”
浔阳郡主高兴地下了玫瑰椅,两步就来到了阿雪身后,邀她们去她那里坐。
梁王妃本以为女儿会将两个小姑娘带回来,谁知道女儿却是跑到阿雪对面的南座上开开心心地坐下了,丝毫不介意这个位置看不到半点夜景。
梁王妃脸都黑了,二话不说,就让奶娘将女儿叫了回来,低声质问了她几句。
浔阳郡主一脸委屈,“阿雪她不过来,她让我坐那里……”
“她让你坐你就坐?你那么听她的话做什么?”梁王妃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低声斥道,“论身份,你比她还尊贵,你娘可是你皇舅舅的亲妹妹,你爹还是王爷,她爹不过是个将军!记住,以后只能让她听你的,你不许听她的!”
浔阳郡主低着头,闷闷不乐道:“芙儿知道了。”
窗外,月落星移。
舫内仍不时传出丝竹欢笑声,伶人们婀娜的身姿摇曳着出现在窗口。
一品斋内,阿让已经睡着了,让奶娘抱了回去,阿雪和阿灿两人也困了,不时打着呵欠,辰阳郡主见状,便带着她们回厢房就寝了。
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这回辰阳郡主是陪着两个小姑娘一起睡的,生怕两人半夜睡不着,又起来数星星。
辰阳郡主一人睡一张床,阿雪和阿灿两人睡一张。
阿雪刚开始睡不着,但后来夜色渐深,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阿雪是让银杏唤醒的,银杏给她穿好衣裳,然后将她带出来,交给了寒蝉。
走道上风有些大,寒蝉拿了一件轻巧的斗篷,将阿雪裹了起来,然后抱着她飞上了船顶。
阿雪将脸埋在寒蝉温暖的怀中,听着斗篷外的寒风呼啸而过。
不一会儿,寒蝉便落了地,他将她轻轻放在地面上,拨开她脸上的兜帽,见她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懵懂迷糊的模样,他轻轻问了句,“睡醒了吗?”声音有些温柔。
阿雪好像一个不小心便让他温柔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奴给主人找了个藏身之处,主人只要在这里呆着就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确认安全后,奴会来接主人。”
阿雪乖乖地点了点头,将兜帽取下,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到了画舫的大堂,是伶人们歌舞弹唱的地方。
大堂这里夜宴初歇,仆妇们才刚刚打扫完,地板上还带着湿气。
“躲、躲这里?”
阿雪环顾四周,这里只四周围满了桌椅屏风,没半点藏身之处。
“上面。”
寒蝉说着,飞身将阿雪抱上横梁,这船顶是做的歇山顶,横梁的尽头是山花,山花旁边有一个隐蔽的镂空小格子,正好能藏一个小孩子。
阿雪藏进去后,寒蝉又叮嘱道:“主人切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除了奴,任何人来接你、喊你,都不要出声。”
阿雪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爹来了我也不出来!”
寒蝉怔了一下,“这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