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山外门最热闹的地方,便是用膳时的饭堂,放课钟刚敲响,各科讲堂的弟子们便一窝蜂似的冲出来,浩浩荡荡前去抢占第一口饭菜。
笪鲤惯例一骑绝尘,撒丫子似的跑在最前头,一进大门却不去打饭,弟子玉牌往清扫工具堆放处上的认证灵器上一按,抄起拖把,利落地推起来。
打饭的队伍越排越长,王助教顶着满脸绿油油的烫伤药膏,大摇大摆进门,长队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毕竟身为助教,只要一提扣分两字,弟子们自然会齐刷刷让开位置,主动让他去最前列,但眼前这豆丁似的小不点,看在眼里就着实令人不快了。
外门报名时,被楚寒月错脱臼双臂,皆因这小屁孩而起,昨日之事虽与他无关,不过以这两人义兄弟的关系,多少该承担责任。
如此想着,王助教大步一踏,牢牢踩在了拖把上。
笪鲤将广袖挽起,在身后系成了一个结,稍长的衣摆也系在身前,露出的胳膊虽然细短,肌肉却十分紧实,有力地握着拖把柄,肌肉一突,丝毫未感觉到下方的阻滞,继续向前。
王助教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准备好的幸灾乐祸表情卡在中途,生生挤出了险恶的狰狞相。
“臭小子……”他低声咒骂,一弹指,红色灵力成带状卷住拖把柄,另一头系在通道旁的桌腿上。
为防止用餐时移动,造成饭堂混乱,增加弟子们的工作量,四方餐桌是以灵力固定在地面上的。
这下笪鲤没能继续前行,前脚踏出,后脚却被固定住的拖把拉扯在了后头,身体没止住去势,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桌角嘎啦一声脆响,断了……
“怎么摔了?”前头排队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是盛北,茫然中带着丝诧异地看看人又看看断桌腿,忙把人扶起来,“没受伤吧?小小个头,怎么能用这么大的拖把呢,太危险了……王助教好。”看到后头的人,他行了一记弟子礼,继续叨叨:“桌角都断了,幸好你摔在了这头,要是摔到那,那可太危险了……”
笪鲤掏掏耳朵,果断打断盛北:“谢谢盛北哥哥,我去工作了。”
王助教若无其事收回灵力,便要绕过他继续前行。
“站住。”冷然话音从背后传来,不高亢,却极有穿透力,让要抬脚的两人,包括前头正排队前行的人,脚步都顿了顿。
楚寒月如竹般高挑的身形站在食堂入口,正午的阳光洒下,仿佛给他和身边的穆凌云镀了层金。
“哥哥,你入定完了!好快呀!”笪鲤惊喜道。
楚寒月一步一步定定走来,王助教背对着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再次抬起腿。
“我说,站住,王、助、教。”一字一顿,仿佛泛着寒光的尖利短刀凿在地面上。
王助教讪讪回头:“你便是这么和助教说话的?”
楚寒月抄过笪鲤手里的拖把柄,如风般一扫,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王助教,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便是这么欺负我义弟的?”
灰扑扑的拖把须指着鼻子,王助教手扶在身旁,屁股往后挪了一步,正要起身,肩膀却被人按住了。
“王助教,还没回答呢。”穆凌云坐在餐椅上,一条长腿架在他肩头。
王助教耸了半天肩,竟挣脱不得,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两个反了!我是助教,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待我禀明山主,将你们统统赶下钧天山去!”
“山主怕是瞅都不屑瞅你吧。”穆凌云再次施力,这次他连耸都耸不动了。
钧天山山主高居山巅,除了神庭界聚会,及门内高层议事,极少出现,区区助教要见到人,甚至告状,是绝无可能的。
满饭堂的弟子们都将视线投向此处,外门弟子如此激烈地反抗助教,还是大多数人最厌恶的王助教,可谓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再看到他绿毛怪似的脸,更是私语窃笑不断。
“看什么看,笑什么笑,都反了天了!”王助教手艰难地转动,触到弟子玉牌上,灌注灵力,“陈掌学,外门弟子在饭堂造反!”
“王助教,怎么又是你……弟子无伤大雅小打小闹无需干预,别违反山规就成。”陈掌学不耐烦的话音传来,显然听了无数次“狼来了”的大惊小怪。
“楚寒月、穆凌云联手殴打助教!不是造反是什么!”
“什么?楚……穆……”四大世家子弟虽说在山中一视同仁,可真闹出事了,也不好向各家交代,陈掌学终于不淡定了,“我这就过来!”
不过数息,陈掌学便御气踏空而来,出现在饭堂门口,饭堂里的僵持仍在继续,楚穆两人并未因他的到来收敛,楚寒月更是直接把拖把须搁在了他脑袋上……
主要是手酸了,举着累。
“楚公子、穆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面对两位四大世家的嫡子,陈掌学不敢太过严厉,和事佬似的按了按手,“斗殴是违反山规的,有话好好说。”
穆凌云腿一抬一踹,王助教身子一仄,嗵的摔在地上,楚寒月手一松,拖把须盖了他一脸。
王助教挣扎了半天,总算扒拉开拖把,捂着被拍疼的脸站起来,摸索出扣分小本本:“楚穆二人今日殴打助教,扣六分,楚寒月昨日讲堂质疑课本内容,扣两分,顶撞夫子,扣四分,已扣至十二分,过十分极限,当逐出钧天山!”
陈掌学接过小本本,弟子们的纪律分是铁律,不论出身,若扣满十分必须逐出山门,这前六分他亲眼所见,但缘由不明,至于后六分。
“张夫子,你来一趟饭堂。”陈掌学传信给昨日授课的夫子,转向楚寒月与穆凌云,“为何殴打王助教。”
“王助教恶意绊倒笪鲤,我不过以牙还牙。”方才的一切,楚寒月全看在眼里。
“无凭无据,空口污蔑,分明是他自己被拖把绊倒。”
“说得不错。”穆凌云掸了掸鞋面,“分明是王助教你自己摔到拖把跟前,还滚到我脚下,脏了我的鞋,何来殴打一说?”
王助教正要反驳,忽然有弟子道:“我方才看到了!王助教故意用灵力捆住拖把和桌腿,小个子才摔倒的。”
陈掌学瞪了王助教一眼:“恶意欺侮弟子,扣六分。”
“我没有,休得胡……”
“陈掌学,这是怎么了?”张夫子急匆匆踏入饭堂,看到一大帮弟子围成一圈看热闹的阵仗,一头雾水。
“昨日讲堂中,楚公子可有任何言行不妥之处?”陈掌学问。
张夫子当即知道,是这曾多次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王助教又打小报告:“并无不妥……”
“夫子你怎可胡说,昨日楚寒月分明言辞质疑你的教授!”
张夫子支吾了片刻,才道:“昨日……是我不够严谨,没能给出完善的回答,楚公子合理探讨,并无不妥。”
陈掌学一摔计分簿:“王助教,担任此职,是让你监督弟子,而不是仗势欺压!回去好好反省,明日书一份反省文给我。”
王助教一脸忿忿,显然心有不甘,却碍于掌学身份,不得不答应:“弟子知道。”
“等等。”他刚要走,楚寒月忽然开口,“陈掌学,我也有几条扣分事项,请你听一听。”
“楚公子,外门弟子并无记分的权利。”陈掌学一脸尴尬。
“陈掌学的意思是,像王助教这样仗势欺人的行为,我等没有举报的权利?”楚寒月冷冷道。
“并非没有举报的权利,只是需要拿出证据。”
“助教扣弟子的分,不需要证据?”楚寒月问。
“这太不公平了!”
“那岂非助教一言堂!”
“不公平!”
旁观弟子们纷纷应和。
陈掌学一时语塞,规矩就是这么定的,助教是从出色的内门弟子中筛选,像王助教这种得了实权,便乱扣分数,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实在屈指可数。
“不过无妨,我有证据。”楚寒月在王助教诧异的神色中,接着道,“外门弟子报名第一日,从凡人界而来的传送阵前,王助教恶意殴打凡人,按山规扣四分,次日,他又在报名案前,未经允许大范围施放灵力,按山规扣五分。这一切,报名时周围的监视灵器皆有记录,一看便知。”
陈掌学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事实上报名第二日的事已经扣分且批评过了,但再算上前一桩,扣满六分,就没有资格做助教了。
“把凡人界报名那日,通往下界传送阵处的监视灵器取来。”陈掌学朝玉牌道。
不多时,另一名助教取了灵器过来,在灵力催动下,画面在虚空中显现,飞快流逝,在王助教踏出传送阵时,陈掌学收束灵力,调整画面为正常速度。
衣衫褴褛的笪鲤被惨烈殴打的画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是这小子未缴报名费,偷跑上来……”
“住嘴!”陈掌学厉呵,“下界凡人偷跑,引路者需劝阻,或使用强行手段送归,这强行指的是押送人返归,不是让你暴力殴打!”
“即日起,撤去王……”陈掌学瞧了眼弟子玉牌,“王若愚助教一职。”
“我义弟当日被殴打出内伤,这便了结了?”楚寒月不满敛眉。
陈掌学愤然瞪了王若愚一眼,又歉然转向楚寒月:“此事自然不能了结。王若愚这一季助教的月钱,全数作为补偿,折入楚公子义弟的玉牌中,我钧天山管理不善也有指责,免除他下一学季学费,楚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可行!”笪鲤一听有钱,眼睛瞪得锃亮,一个劲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将落下帷幕,准备继续排队、用午膳时……
穆凌云忽然云淡风轻地开口,“还有颇为重要的一件事。”
“王愚钝的脸,是我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