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离城天气晴好。
所以从天光大亮之前开始,就有货郎沿着街巷叫卖起来,带着浓浓的离郡风味,磨剪刀或者菜刀。
太守府宫,洛川完成了吐纳之后,便换上一身常服,坐着一辆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出了宫,与他同行的,只有影子和思齐,以及扮作车夫,同样换上一身常服,却仍旧面上覆甲的高大军候,洛长恭。
洛川靠坐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翻看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关于西夷的书籍。如同他的其它马车一般,这一辆马车的内部也是由一层层厚重皮毛和棉花软垫围拢的,随意往哪里一靠,都是一种软绵绵如同沙发一般的质感。
思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黑漆漆的面糊糊拿勺子挖着吃,也闻不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但看着她将糊糊送到嘴里以后稍稍扭曲的表情,就知道味道大概不怎么样。
影子则蹲在窗边,将车帘掀开一角去看。
一路无话,等到思齐那一碗东西吃得差不多,马车也缓缓停下,洛长恭将车帘掀开道,“大人,到了。”
洛川应了一声,将书折上一角,随意放在身边,与思齐和影子一同下了马车,抬头去看,就见马车停在一个颇为宽敞的后院花园里,四周楼阁围拢,却是万花楼的后花园。
万花楼主楼背后的门口,一个薄施粉黛的娇俏丽人正站在不远处,她一身粉色罗衫,配上蓝色长裙,看起来清新淡雅,好似谁家的女娘,却是万花楼的头牌,苏锦儿。
见洛川现身,苏锦儿遥遥下拜,口中清清脆脆的道,“苏锦儿见过大人。”
思齐斜瞥了那苏锦儿一眼,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洛川则缓步过去,未在苏锦儿身边停留,道了一声,“起来吧。”
“谢大人,”苏锦儿低头应声,却是等到洛川、思齐和影子三人全都从身边经过了,才快速起身,低着头跟在三人身后,一路柔声指路,几人在没有正面碰见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了万花楼最顶层居中的巨大房间里。
而这里,早已等候了两个人,一个凭窗远望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一个端坐桌前悠然饮酒的锦衣公子,正是千雪和南风。
南风见洛川几人推门进来,便不由得往洛川身上打量,举起放在唇边的酒杯都放下了。
洛川笑呵呵的来到桌边,就坐在南风对面,问道,“前辈,可瞧出什么了?”
南风轻哼了一声,举杯再饮。
思齐和影子站在洛川身后,那苏锦儿却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关上,而后乖乖巧巧的守在门外,以防其他人误入了这里。
侧头见影子挥手间布置了一个隔音法阵,洛川才重又开口,“南风前辈何时回来离城?”
南风随口道,“也就昨天,听说太守大人从南面回来,我便从北面赶了回来,不料,此番太守大人确是给我带来了个了不得的大消息,这一次,我们可是被太守大人瞒得好苦......”
洛川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千雪,轻叹一声对南风道,“前辈,此事也非晚辈有意隐瞒,若不是此番冒险闯那河玉城,一番险死还生,就连晚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几般变化,这一身的纠缠,满心的困惑,能与谁说?”
南风抬头认真看一眼洛川,而后摇头笑道,“初见你时,我只以为你纯粹的好似你的母亲,但如今,眼见着你将这一盘西南汉州的大棋一步步下到这样的地步,我却是有些看不清楚了,不知道你到底是像你的母亲,还是你那个滑头至极的父亲。”
“都说生子如母,我应当还是更像我的母亲,”洛川也笑道,“只可惜,我没有关于她的印象了。”
南风拿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圣血之事,对于我们而言极其重要,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些事情,不将消息传回去是不行的,但,我也知道你定会对此有所顾虑,”他给自己斟满酒水,又凭空摄来一个空酒杯,斟满之后挥手一摆,那酒杯便飞到洛川面前稳稳落下,“所以传递消息之时,我会将已经确定的事情,说得不那么确定。”https://www.y.
洛川默然不语。
南风端起自己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而后重新斟满,“对于此事,我虽没有太多兴趣掺和,却也听说老家那边的老人们尚有颇多困惑,谶语嘛,说得明明白白就不叫谶语了,你呢,虽说是她们最为看重的一个,却总不是唯一的一个,更何况你的母亲毕竟是她,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太过担心。”
洛川点头,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着南风的方向一敬,也如他一般一饮而尽,“多谢前辈。”
南风颔首,与他对饮了这一杯,然后将酒杯放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打开,缓缓扇风,面上看不出半点喝多了的迹象,可说话的姿态,却好像是醉了一般,“谢什么,我这个人,自入得中三境以后,便常在这人间打滚,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这身上,慢慢便也有了人间的味道,山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就看不懂听不清了。”
他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仿佛自语一般,“那些人,一个个高深莫测,思虑深远,说起话来永远是沉甸甸的,什么肩负一族,什么绵延万古,我只是看着都觉得累,累得厉害,可任凭他们能掐会算,到头来,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还是要看命数的?”
“小到一人,大到一族,乃至于天地万古,不都有其命数,”南风抓着扇子在空中划拉了一下,“沿着你选好的路子,一日一日的往前走,把该做的都做好了,要做的都做完了,不要留下遗憾,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不就行了,何须忧之,何须惧之?”
洛川摇了摇头道,“世人烦恼千千万,若都能如前辈这般洒脱,这世道便是个顶好的世道了,可人心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想着多掌控一些自家的命数,你追我赶,你争我夺,很多时候身处其中,就像卷入了奔跑的野牛群,为了什么跑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你不跑,就会被人踩踏而过,死无葬身之地。”
洛川稍稍抬头,便与正好低下头来的南风对上了目光,“所以我要争,要抢,要跑到最前面去,让野牛都得跟着我跑,而不是身处其中浑浑噩噩,任人宰割......那或许是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命数,却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