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铮铮踏过西北大地,硝烟四起。
战鼓擂,战歌响。
云氏大军已经踏进了函于境内。
浩瀚大军前方领头汗血宝马上,跨坐一身披银甲的伟岸男子,灰黄的盔缨纷扬于面庞,遮住了男子刚毅的面容,却映出了他炽烈的目光,那是云氏收复国土的决心。
手持两米长枪,一个“燕”字大刻于枪柄之上,来的正是云燕率领的一队前行兵。
大部队驻扎在风杨林,这里地势高耸,又有杨林掩护,攻防皆便利,函于城里的境貌尽可俯瞰知晓。
一便衣瘦弱士兵从主帅营里出来沿杨林小路飞快往函于而去,于东南城墙处从一草席下找到隐洞钻了进去。
再转眼,成潇宫里,一高大少年从正宫里出来,后边还带了若干稍稍矮小于他的少年,个个打扮贵气,一眼便知是贵家子弟,都约莫有十来岁了。
领头的高大少年嚷嚷着“云鳖出来,有事找你携做”。
闻声,不远处一个清瘦的男孩朝他们缓缓走来,手里握着一把刚折的桃花,少年眼里肉眼可见的神色晦暗。
世子,这云鳖走的好生慢。怕是对你安排他采摘不满呦,现下这般怠慢你了。”旁边的跟班瞅着时机,对这高大世子编排着马上走到跟前的少年。
果然这世子也是个跋扈的,听了跟班的编排,一把夺过男孩手里的桃花扔给跟班,又一下扼住了男孩的咽喉叫嚷,“好啊你,走那么慢果然是个鳖,没用的废物敢怠慢本世子。”
少年面色潮红已然喘不过气来,可是看着这群人的眼神依旧晦暗,不曾求饶。
细细看来,男孩穿着不合身的宽大麻袍,身形清瘦,看起来也就七八年岁。
这就是八岁的云怜取,比他大了三岁的世子足有他两个宽厚,此刻正卯足力气凶神恶煞的掐着他。
云怜取被掳来函于已有四年,遭受欺辱打闹从不挣扎求饶,因为挣扎只会换来更凶猛的摧残,求饶则会被轻贱,辱了云氏荣光。
因得了他,云氏大军顾虑,迟迟不对函于发兵,这也是兄长为了保他性命不得妥协。
窒息感填满了他的肺部,他眯了眯眼,知道这萧贼是真要置他于死地。
遂抬起手握住萧贼的手腕,在某一穴道处用力一按,那世子的手瞬间泄力,撒开了怜取。
这法子是跟他一并被掳来的阿哥教他的,如今他不堪折磨已经去了。
怜取猛咳了三下,喘过来了气便站立。
这世子没想到云怜取会反抗,一下子惊滞,被手下跟班点了一下,立刻甩着无力的手,凶神恶煞的瞪着云怜取,嘴里咬牙切齿:“好啊你个云鳖,敢对我动手,我父王知道了定饶不了你的。”
“世子还是先找医士医好手为妙,世子对我下死手,逼得我用此自救,我不曾得知解法,若医治不及时此手便废了,就是杀了我也来不及了。”云怜取冷漠开口,回了凶神恶煞的世子。
这话吓的萧贼骂骂咧咧就要去寻医师,若不是在手下跟班提醒来意,就忘了本来是要找怜取麻烦的。
看见跟班使眼色,世子命人替自己托着手左顾而言他。
“今日你伤我手在先,若你替本世子做件事,我考虑考虑饶了你这一次。”一边打量着云怜取,可惜云怜取并无动作,只是站立在那里微微颔首。
就接着说:“陛下新得了一个王美人,寝宫就在你住所附近。听闻她通体异香,你且替我去管她偷……借一件里衣。你去是不去。”说完便睨视着云怜取。
听此一席话,云怜取心中嗤笑,这萧贼果然满腹屎尿,将主意打到了妃子头上,果真是那老贼的好侄子。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
那世子看云怜取如雕塑般忽略自己,心中更加恼火,招呼着手下就要对云怜取动手。云怜取后撤一步隐隐做防御姿态。
就在此时,远处朝堂上“轰”的一声炸裂,顿时烟云四起。
世子一帮人被震慑住一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有云怜取眼里波光流转,他知道时机到了。
士兵厮杀声传进众人耳里,有个还算有点脑子的子弟拍腿大骇,“函于被攻破了!”
众人立马闻做鸟兽飞散。
世子和余下几人还算清醒欲押住云怜取携作人质,可是却瞧见了云怜取从口袋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短刀。
世子惊骇:“你早就知道了!”
其余几个本想降住云怜取的子弟眼看情形不对意欲逃跑。却见云怜取面色如地狱阎罗,虽是比他们矮半个头,此时周身气场却叫人害怕。
“晚了。”他手起刀落剜断了一人的脖颈,幽声说。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的、第三个人,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长袍。
原本若干人只剩下尿了裤子的世子,他平日再如何跋扈,毕竟也才十一,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想跑却吓得腿若灌铅移动不得。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了往日威风,哆嗦着问:“你、你你怎来短刀,宫中从不配与你兵器……你与云燕他们通信了!”
死到临头他才幡然醒悟,竟又咬牙切齿的喊嚷,欲有人来救他。
云怜取笑了,笑的无害语气也无波澜,“天下人都知云氏复国已成必然,偏偏你们函于以为抓了我就能与大哥相抗?我生来睚眦必报,现在,到你了。”
举起短刀一瞬插进世子脖颈,不拖泥带水。喷溅的血染透了云怜取半张脸,却见他眼里也多了些嗜血模样。
那萧贼世子死到临头才知道函于原来早已是云氏池中物,而那云怜取还是头蛰伏的猛兽,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等云燕一路攻破城池杀进后宫,在成潇宫前见到自己日夜顾念的九弟手握短刀站在血泊中。
散落一地的桃花和三两具尸体衬得一身血污的男孩那般孤独。
他堂堂七尺男儿也留下来两行清泪,大喊一声“怜取!”
“大哥,你来了。”云怜取听到了久违的声音,国收复家仇得报手刃仇人的快感才真实起来,他们终于团聚了。
云怜取双眼也泛起了泪光,终于卸下了四年的防备,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当年萧家反叛推翻云氏王朝,多亏父皇母后早有预料,早早将九个孩子平安送出宫,才有了后来的机会收并忠心旧部积蓄力量征战七年,复国报仇。
六个姐姐全都为了笼络势力嫁作人妇,最小的姐姐才十三岁,三哥也在长虹一战中马革裹尸,大哥身边只余下我陪伴他。
夏田战役时,大哥冲锋陷阵攻破在前,我随一小队士兵驻扎营寨。没想萧贼偷袭将我掳走,让我做了质子要挟大哥,才在周边郡城一一攻破之后函于还能安然度过四年。
他们作茧自缚云氏便奉陪到底。年前函于最大的联盟鸩县也被攻破,萧贼自知大势已去,欲举家弃城逃亡,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找到了当年阿哥与外界联系的密洞将那荒芜的草席从新拼凑起暗号,希望大哥能洞察。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取得了联系,大哥告知我今日午时便要攻城,萧贼定会出逃。
我知道待萧贼出逃之时,便要我性命,所以我便要了送信士兵的短刀以作防卫。
大哥比信中所说来的还要早,杀了个萧贼措手不及。取了他们全家首级示众,报了当年父皇母后身首异处之仇。
云怜取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看着车中宽敞舒适的安置,细细思付过去种种,竟觉得好不疲累,合上眼皮徐徐的睡去。
云氏复国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全境各地,有人欢欣雀跃普天同庆,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暗自打起了算盘。
两年后。
江南一处花红柳绿的曲径小院,正是青氏的祖宅。
此时祖宅里人人都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只因家主夫人难产一天一夜了,产婆换了几个依旧没能生出来,已经差人出来问是保大还是保小了。
坐在主坐的是老太爷,四十多岁是鬓须斑白,此时看起来忧郁非常。
他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继承家业不久就追随云燕出征讨伐萧贼,去年追缴余孽时,战死沙场,和他遗体一并送回来的还有刚怀孕月余的妻子。
老太爷当时就悲憷不已声泪俱下,不顾家人劝慰在大儿子尸体旁待了一天一夜,他实是舍不得啊!第二天才不得已开始殡葬。
二儿子痴迷音律,因为大哥能干,老太爷就由着小儿子醉心研究音律,从不逼他学习掌家事务。
偏偏二房媳妇是个强势的,见自己相公在家里无甚权势,便跟小儿子绝了婚改嫁。
可小儿子又是个痴情的种对前妻百般念念不忘,再也不成家。好在还有个妾愿意追随他。
霜霁华爱慕小儿子,从十五岁就跟了他,二房没了女主人,大房一家子出征在外,霜霁华操持一大家子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老爷子早就认可了这个儿媳,只是小儿子是个没眼没心的玩意儿,看不清人家的一片深情和恳恳付出,多年也未将霜霁华扶正。
大房突然归来,霜霁华也未曾生妒,自觉交出管家大权,只可惜大儿媳身体羸弱不堪,家里还是托付给了霜霁华。
如今大儿媳难产,老爷子心里定夺不下保大还是保小。却见霜霁华从产房里出来,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回禀老爷子。
原来大儿媳朦胧间听见了产婆说保大还是保小,嘱托霜霁华一定要保小,若是自己走不出产房,不论是男是女,以后就都托付给霜霁华了。字字情真意切让人动容。说罢,霜霁华已是满眼泪花,老爷子也老泪纵横。
老太爷摸了一把泪,叹了句:“保小吧。”便不忍这氛围,去了大堂等候消息。
两个时辰后,女孩儿出生了。大儿媳已是弥留之际,求见老太爷最后一面。
老太爷急匆匆赶来,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的儿媳,眼里再度涌出眼泪:“儿啊,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嘴唇嗡动,字字轻啜。
“父亲,我不肖,没能为郎君生一个儿子。”女人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嘴,说出来一个字便要喘一口气,“可是青家的女儿也是好儿郎,父亲莫要嫌弃。”“怎会嫌弃啊,我必定给她万分疼爱,你放心。”老太爷连忙接上,他从心里珍视大儿子唯一的血脉。
女人听到这话,多了些力气,一连串也能多说几个字:“我跟郎君替、替女儿想好了名字,就叫,青子衿。”说吧,猛猛地咳了一下,身体似要咳散了,老太爷也跟着痛,哭声道:“好名字,青子衿,是个好名字。”
“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女人握住了老爷子的手:“父亲,子衿,就托付给您和霁华教养了。帮儿照顾好她……”紧握住老太爷的手还是随着最后一个字咽气兀的落下。
“儿啊……”老人悲怵的哭声响彻宅院。
霜霁华急匆匆的赶去主屋,白发人送黑发人,青家不能再失去一位主心骨了。
却见她小腹微微隆起,却也是怀了两月身孕了。可她未曾告诉任何人,因为她现在有了一个女儿了。
是否会留下腹中胎儿她还是会以遗孤为重,可见她是一心为了青家。
后来老太爷知道了这件事后是又喜又气,严声令她好好养胎为青氏绵延子嗣,九个月后庶女青恬适出生,自此青家嫡系再无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