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肉多少钱一斤?”
妇人拎着兜肉,目光一抬一下打量着摊位上的四人,也不晓得谁是老板。
方灼华左手支撑着右手肘,右掌被纱布缠绕,包扎得像个大球,她笑盈盈的凑过去,话刚到嗓子眼,就被一旁凶巴巴的云滇话给堵了回去。
“八角!”赖永琴嗓门出了名的高,摆着一张臭脸,心中似有怒意无处宣泄。
冷哼一声,赖永琴才毫不吝啬的瞪上方灼华,手上忙着切肉,嘴里却不忘咒骂:“小蓝施1,你还晓得来?大清八早就等着你配料,等到十一点才来,你是大明星么?嫩个难请!猪怕是都比你起得早!”
“妈,少说两句。”
裴远小声调和,颇觉尴尬,而后眼睑微抬,脸上竟自堆笑,眼角的褶子清晰可见,略带歉意地问顾客,“大姐,这肉磨了怎么吃?”
妇人瞧见小伙子热情高涨,满脸赔笑,难看的脸色才稍有缓和。看来这家人,并非婆婆说了算,儿子才是当家的,至于儿媳么,啧啧,难过哟。
“包饺子吃的。”妇人道。
“得嘞,大姐稍等,马上就好。”
裴远仍旧笑得温和,拎过肉袋,扯出大盆,心中默默念叨包饺子的肉要磨五次才好。
摊位恢复短暂的平静,但偌大的农贸市场里,嘈杂声依旧不断。
方灼华愣了愣,没有理论,只默默地埋头调制起火腿肠所需的配料。
六斤猪肉已经洗净剔除猪皮,磨到肉质呈颗粒状,置于一个不锈钢大盆中。
按照原身的记忆,方灼华先参照比例,放入胡椒粉、淀粉,再伸手够出一袋专门用于火腿肠腌制的调料包,撕开倒入后,又加点红曲粉来调色,最后舀上几勺盐。
调料放完,在一旁等候的陈姐突然道:“小方呀,今天配料不用秤啦?”
啊?方灼华心尖微微一颤,心虚地看了眼二层台面上安然放置的小秤。
一个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的电子秤。原身之前严格按照配比调料,专门用它来称一些调料的重量。
战术性后仰一下,方灼华冲着陈姐笑了笑,找了个冠冕堂皇又不失大厨风范的理由,“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心里有数了。”
陈姐含笑点点头,抬着大盆换了个位置,准备后续的搅拌和灌装。方灼华松了口气,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她现在这个“自作自受”的右手啊,被纱布全全包裹,连根指头都不外露,不能沾水,不能使劲,每天来自家小摊位,顶多能配配料。
一想到糟心窝子的右手,方灼华沉重地叹了口气,思绪仿若漂浮到半个月前。
原身和她的暴躁婆婆赖永琴因为工资本大吵一架,再加上这几年积怨已深,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原身一怒之下冲着小拇指“咔”来了一刀!
裴远作为原身的丈夫,急忙送其前往医院,就医过程中,原身打完麻药便沉沉地睡去……
再度睁眼之时,方灼华都懵了!
她好不容易凭借高超的厨艺征服了国宴厨师选拔赛的各位评委,但她才二十七岁,年龄不够,只有高级厨师证,不能获得技师资格证,所以参赛只是陪跑。
本以为今年当上国宴主厨的大饼梦要破碎,可评委们决定破例招收她。
怎么就……一个回笼觉的功夫,她喜提恶婆婆一个、耙耳朵丈夫一枚和淘气女鹅一小只。
太糟心了!
她还没体验过从恋爱到结婚的甜蜜过程,一下子就直奔婚后琐事一堆的可怕生活,想想都觉是大梦一场。
只可惜半个月过去,方灼华的大梦还没醒,也不知何时会醒。
日子还得照过。
虽然眼前一片泥泞,但她的周身也不乏生息。除了一个没事找事的婆婆,至少现在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裴远不是个管事的,模样不算帅气,独生子,偏白,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三十好几的人。
但因为他抽烟喝酒烫头一样不落,尤其睡前总要小酌几杯,卧房里总是充斥着难闻的烟味,原身已经和他分房睡一年多了,方灼华心中最大的石头才悄然落地。
女儿三岁半,调皮一些,只有玩手机才能保持片刻安静。
公公这边很随和,偶尔回镇上,其他时间都在市区的房子里住着。
所以,一家子的财政大权其实都在原身手里握着,她才是当家做主的女人,这也是赖永琴不满儿媳的根本原因。
便是因为如此,原身一直不肯把各种腊肠的配方教授于他们,包括裴远在内,所以才会有一大早,全员等待方灼华到场配料的盛况。
“小臭施!还有一盆呢嘛,没长眼睛么?就你累死累活了?老娘站了一早上都没休息,你才来了十多分钟就坐得像个大老爷一样,是要我伺候你么?要不要我亲自给你泡杯茶?”
声音如雷,气势汹汹,是婆婆没错了。
方灼华习以为常的起身,艰难地托着右手肘,半个月来,赖永琴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她都有点听腻了。
她算是初来乍到,有些听不明白拗口的云滇方言,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全然明白,可等反应过来,想要再出击时会显得她太过迟钝,这气焰不就一下子被碾压了吗?
索性就不说,反正方灼华不气也不怕,大不了离婚嘛,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这盆是装什么的?”方灼华扭头问陈姐。
陈姐搅拌完上一盆,正准备灌装,凝思一会儿道:“也是火腿肠,但这家说不要放红曲粉。”
“好。”
方灼华心里有数,继续按照脑子中的配方调料。
家里小摊是去年买过来的,连带磨肉和灌装的机器,当时原摊位的老板就是原身的师傅,又花了些学费,拢共两万块,前后两个位置,原老板一走,他们算是垄断了整个农贸市场的腊肠生意。
但今年年初裴远出了车祸,双手受伤严重,基本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再加上近期治疗方灼华的小拇指,家里存款告急,不到一万块。
原本方灼华还打算升级一下灌装设备,用那种自动结绳的,会更方便省力,可目前的家境,实在是不允许,关键还有个小屁孩需要精心照顾。
想到自家小屁孩,方灼华仰头环顾一圈,小裴薇果然拿着手机摆弄,时不时发出傻乎乎的哈哈声。
“薇薇,不许玩手机了,时间到。”方灼华故意拔高音量,她学着以前带小侄女时的口吻。
裴薇似乎习惯性耳聋,不为所动。
“裴薇!”
语气更严厉了!裴薇有所警觉,懒洋洋的抬头,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样子,嘴里却是十足十的狡辩:
“妈妈,还没到时间哦,以前都是好久好久呢。”虽然对时间还没什么概念,但裴薇肯定,没到吃中饭之前,她都是可以玩手机的!
孩子说的确实没错,以前爸爸妈妈很忙,她又没有玩伴,所以手机成了消遣时间最便利的工具。
但方灼华认为,小孩子不应该长时间玩手机,这些短视频不仅浪费时间,还会毒荼思维,最重要手机伤眼睛,“现在不行了。”
因为你换了个严格的妈妈。
“为什么?”裴薇不理解,小嘴一扁,不开心了,但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屏幕。
许是对孙女太过溺爱,正在给香肠扎线的赖永琴突然大吼,吓得边上的陈姐一哆嗦。
“赶紧配你的料!娃娃想看么就让她看嘛,她现在又不读书,多管闲事多吃屁!”
方灼华没时间理会婆婆的恶言,一门心思想教育好孩子。
“烦死了,一大早等着配料,人不来就算了,现在来了还要叽叽歪歪,管这管那。算了算了,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这个老太婆,明后天我就回市里,你们两小口爱咋整咋整。”
狠狠瞅了眼方灼华,赖永琴擦了擦手,赶到孙女身边,一把夺过裴薇手中的手机,扔向方灼华。
“哐”一声!脆响!
“稀奇死了!就你的东西高贵!”赖永琴推推裴薇的小背,“薇薇,去前面找小虎哥哥玩,要得不?等哈吃饭奶奶来叫你。”
裴薇一时目瞪口呆,她小心翼翼的把目光转向妈妈那边,又有点担心手机的安危,可下一秒却看到妈妈和蔼地笑,口型好像在说去吧,她心里的恐惧登时又荡然无存。
“奶奶。”裴薇水灵灵的大眼睛转向赖永琴,“你不要说妈妈,是我自己要玩的。”
赖永琴显然一愣,竟被小孩怼得哑口无言。裴薇说完就跑了,赖永琴咽了口气,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扎线。
接下来她换了“攻击”目标。
“小陈,你手脚怕是麻利点!”
“小陈,你拧快点!死磨死磨的,磨洋工么?”
“小陈,咋个说啊!力气怕是合适点!肠衣都被你拧炸了!哎哟,整半天都白费精神了!你要能行你就干,不能行就回家闲着得了!”
因为灌装机器比较落后,用塑料肠衣装出来的火腿肠并非一节一节的,需要人工拧出一小节再扎线,所以力道一大,塑料肠衣很容易破。
一旦破了,就需要重新灌装。
这就是方灼华想更换设备的主要原因。
陈姐肉眼可见地丧了脸,忍无可忍的叨叨:“老姨,你再这么说,我明天真的不来了,白干了三个月不说,我还要忍气吞声的,你气我也气啊。”
陈姐名叫陈萍,跟赖永琴相识二十几年,起先是被忽悠来帮忙的,美其名曰学习技术,但陈姐一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会使用机器,只会拧火腿肠和扎线,干了三个月,原身愣是一个子都没给陈姐,只偶尔送点腊肠和猪皮。
后来陈姐越发委屈,索性不给钱就不来,马上冬天将至,垄断生意会更加火爆,一家子来帮忙都可能顾不过来,原身才肯给陈姐开四十元一天的工钱。
每天早上七点半干到下午四五点,一个月才一千二。
纵使这里只是个落寞的小乡镇,四面环山,人烟稀少,但压榨劳动力,有些不仁义。
配完最后一盆火腿肠料,方灼华洗洗左手,甩了几下,才拿起置之不顾的手机。
乍一看,屏幕裂了。
方灼华并不在意的将手机揣进兜,然后打开小提包,单手取出陈姐这个月的工钱,当着赖永琴的面,递给陈姐。
“陈姐,这个月的工钱,一千八,你数一数。”
陈姐眸子一亮,像是有了光,顿时不知所措的胡乱擦手,客气道:“哎呀,这个月涨工钱了呢,谢谢小方。”
“不客气陈姐,等冬天生意好了,我还给你加工钱。”
“正正好好。”陈姐乐开了花,动力十足。
颔首一笑,方灼华挎起小包,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妈,陈姐,裴远,我先走了。”
妈?!
不仅陈姐和裴远一愣,就连赖永琴都大为震撼。
原身从来没叫过赖永琴一声妈,婆婆两个字都只有刚结婚那段时间勉强叫了几次,这会儿,方灼华叫了,她是铁了心想让赖永琴心里不舒服。
裴薇正和小虎哥哥玩得尽兴,就被方灼华牵走了,她还有些恋恋不舍,“妈妈,我们要去吃饭了吗?”
“不,妈妈要去买手机。”
买最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