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非月飘荡了许久,无量宗已是满目疮痍,她喟叹道:“全毁了,这要是重建,也不知道得多少年。”
“季非月……”
一道细细的女声传来。
“谁?”她不由问了声,“你在哪儿?”
“季非月……”
……
那道女声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她大概猜出来是谁了,寻着声音的方向飘去,穿过挡在路上的那些亡魂,在一颗大树下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季非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你……”
虽然她一直在找原主的魂魄,但亲眼看见对方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觉还是挺奇怪的,就跟你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人会说话一样,诡异。
“她”笑笑:“我就是你呀。我知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本该将身体让给你的,但是我不甘心,强留一丝执念在体内,你现在看到的我,也是执念。”
季非月心想原来“她”连魂魄都算不上,死了还能影响整个肉身,这份执念得有多深。
又听“她”道:“九年前和温郎的那场大婚,是我期待许久的,但苏凝欢那个贱|人,她嫉妒我比她先嫁温郎,于是假情假意骗我喝下毒酒!”
季非月不由一惊,没想到原主是这样死的!
眼前虚幻的人影大笑道:“没想到上天怜我,派你夺了我的舍,以至于肉身不毁,而我借着体内那股执念偷‘活’了许久。我就是要好好‘活着’,膈应那贱|人!”
“她”惋惜道:“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找到她害死我的证据。”
“她”边说走向季非月,“成亲前的记忆我一直没给你,里头有着我和温郎的点点滴滴,还有阿爹,季家……,你总瞧不上我对温郎那般痴情,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你愿意听听吗?”
季非月点头。
女人细细的声音缓缓地诉说着。
自古女子爱英雄,温彻当年称得上是少年英才,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她”至今仍记得初见他那时惊鸿一瞥的情景,自此一发不可收,后来更是费尽心思要嫁给他,哪怕他早已心有所属,哪怕是当他的二夫人。
“她”总以为只要自己真心真意地爱他,有一天他会看见的。可九年夫妻,每每相处“她”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惹温彻厌烦。即便如此,换来的却是他一次次的冷漠。
只怪“她”那时不明白,不爱就是不爱,任凭你如何卑微,如何谨慎,最终都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意。
久而久之,“她”才慢慢发觉自己和温彻终究不能像平常夫妻一样举案齐眉,但仍没勇气提出和离,“她”还念着那个少年时的温彻。
直到两年前,因蛇妖之事,温彻一怒之下将“她”囚禁在琼华阁中,以示惩戒,渐渐地“她”的心也冷了。
这才慢慢让季非月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后来听闻季父出事,“她”才出来。
今日群妖攻上无量宗,杀入琼华阁时,“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温彻自知寡不敌众早带着宗中精锐弟子弃山而逃了。
猝闻季父惨死,已让“她”悲痛欲绝。温彻此举,彻底绝了“她”的念头,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将“她”对他所剩无几的情意尽数断绝。经此一事,愈发觉得自己这些年都是在自欺欺人。
温彻身为宗门之主,在危难之时竟然罔顾宗内弟子性命,只顾自己苟活。是“她”看走了眼,痴心错付,嫁了一个胆小鬼。
温彻这一逃,也惹怒了那些要取他头颅的妖魔。弟子们抵挡不住,便称“她”知道温彻在哪里,说“她”是温彻的二夫人,唯一知道他的踪迹的人。
众妖一听,便一路杀至琼华阁。
“她”已被温彻囚禁两年有余,一个不受宠的二夫人,往日无人问津,宗门遇险倒是成了不少人的救命稻草。
人在临死前总想死劲儿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可惜,他们赌错了。
温彻逃了,从未想过要带上“她”,生死攸关的事又怎会告知?
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年斩妖除魔的温彻,如今居然做出苟且偷生之事。
……
“她”话让季非月慢慢串起了之前那个梦,她记得那种感觉,绝望,不甘。
男人果然无情。
“她”掩面哭泣道:“我不该不听阿爹的话,执意要和温彻好,如今才落到这步境地。是我错了,错了……”
一阵轻风吹过,原主的幻影随风而散,她放下来了最后的执念,她的生命、爱情以及自己对温彻仅存的一丝幻想,在这一刻的那一刻都结束了。
季非月想,在原主和温彻之间,终究是原主太过执着,若能早一点看开,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命丧黄泉。
……
季非月的魂魄飘再空中,淡漠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忽而她轻笑起来。
无量宗,这个钟灵毓秀、灵气充沛之地,是天下人修仙问道的圣境。竟在一日内浮尸遍野、血染青砖、化为断壁残垣的景象。百年大宗竟如此不堪一击,温彻要是看到宗内这幅场景,想必十分不好受吧。
细密的雨水穿过她的身体,不停将地砖上的血迹冲洗着,汇成一个个鲜红色的水坑。
她飘回到琼华阁时,看见自己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依偎在一起的,头顶的塌方为他们支起了一个避雨的小地方,以至于现在他们不像其他弟子的尸体一样被浸泡在雨水中。
那男人已经断气多时,身上的血液早已凝固,被妖怪咬断的左腿伤口上的血迹也变成了暗红色。
季非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待飘近些定睛一看,才想起他是在妖怪手中救自己的宋疏尘。
没有法力傍身,她和寻常女子无异,若不是宋疏尘及时赶到,她怕是会被妖怪们活活撕碎,如今好歹留了具全尸。
她还记得了自己临死因失血过多太冷了,就想抱着他取取暖,可他也是冰凉的,她还在想宋疏尘为何像玄冰水晶一样,没有一点温度。她忘了,死人又怎会有温度呢。
他出手救她两次,她让他死后有处避雨的地方,也算还他一次。
季非月望着宋疏尘清冷的容貌,就算浑身污血,狼狈至极也难掩他的出尘之姿。
她往下飘了飘,落在宋疏尘身旁,道:“跟屁虫,谢谢你愿意出手救我。”虽然她最终还是死了。
或许是命,她这次重生好像一个打酱油的,还没自由自在地蹦跶两天就死了。
季非月盯着宋疏尘的眉眼看了许久,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温彻的影子来,结果怎么看都不像。
她摇了摇头,“之前我也觉得你和温彻有四五分相像,今日还认错了,现在细看之下才发觉你一点儿都不像他。”
比起温彻脸上终日露出三分笑意,宋疏尘脸上却更加清冷。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季非月原以为是他为人傲慢,眼高于顶,能让他和颜悦色说上几句话的也只有苏凝欢了。
原主素来和苏凝欢不对付,连带着也瞧不上宋疏尘。季非月后来才发现,原来宋疏尘和原主一样,爱而不得,天下到底是痴情人更苦。
“不像他,也挺好。宋疏尘,做自己很好,愿你来生别再被人当作其他人的影子了。”
……
夜幕下,惊雷不断,映着季非月透明的脸庞,正在此时一道闪电落下,她下意识抬手一挡,竟被劈中了!
她晕晕乎乎地倒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是魂魄状态了,如何还会被雷电击中?难道万物有灵,魂魄导电?
季非月一闭眼,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
而她跪坐在地上,枕着小臂趴在一具玄冰水晶棺上,神情迷茫地看向四周,洞中弥漫着潮湿松软泥土的气息,和一丝凉意。
不像是在阴曹地府。
等等,……阴曹地府?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在琼华阁被妖怪捅了个窟窿,应该死了才对。她应该看到阎罗恶鬼,喝着孟婆汤,走在奈何桥上才对?
为何会在这洞中?
……
直到棺材上冒出的寒气冻得她一激灵,这才将她的视线放到了玄冰水晶棺上。
“这难道是……”
看着熟悉的水晶棺,季非月一手撑在棺盖边缘,缓缓起身俯视着这具由原主亲手打造的玄冰水晶棺。
透过玄冰,棺中躺着一个白衣人,待看清楚他的五官,季非月微眯起眼,道:“还真是好久不见呐,温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