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中,黎东先生最了解他底细,知道他是从昆仑剑宗下山而来的。
听闻他成过亲,马上反应过来,过来问他:“王子成过亲了?!在昆仑?还和离了?”
澹台莲州抹一把汗:“我今年廿岁,已经成亲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黎东先生欲言又止:“那……那您的娘子?”
澹台莲州想起岑云谏那张冷若冰霜、俊美无俦的脸庞,说:“他是仙人,怎有可能跟我下凡来。我想回家,自然就得分了。”
因被他们提起,倒是勾起澹台莲州的一些回忆。
之前他刚一复生就下了山,压根没空去想,且那时不知为何,兴许是死了一遭,脑子像是很久不用了似的锈钝的很。
如今他才能慢慢地想起些事来。
这会儿他与岑云谏刚成亲两年不到。
差不多是感情最好的时候,不对,是他认为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
譬如他们住的天南小筑辟了一片莲花池,种满了岑云谏从天南海北搜集来的各种莲花。每次岑云谏外出回来都会给他带点东西,含笑地问他喜不喜欢。
他总是说喜欢。
那时,岑云谏还常会陪他练剑,后来做了仙君,修真界事务繁多,哪还有这闲工夫?
他俩成亲的第二天。
他问岑云谏可不可以给他一缕头发,岑云谏问他要干什么。
他说想打个同心结。
头发这种东西可用以巫咒邪术,不能乱给,要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修士手上,恐怕祸害无穷。
当时他说出口以后觉得唐突,赶紧改口,打哈哈说:“好像是不好。”
岑云谏却问:“要多长的,连发根吗?”
于是真给了他。
澹台莲州用一红一蓝的两根彩绳缠着彼此的头发,编成了同心结,岑云谏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编,他被看得不由紧张起来。
等他编完了,岑云谏一本正经地问他:“这是一种婚姻契约的术式?我不记得我曾在藏书阁的书中看到过。还是你看得书更多。”
澹台莲州觉得自己像是被戳破的囊袋一样,一下子所有的紧张都瞬间流泄了,他笑起来:“不是,这只是人间的一种习俗,没有任何的法力附着。这两条不同颜色的线代表结合的双方,这意味着夫妻伴侣的命运被缠在一起了。”
岑云谏也笑:“难怪我无甚感觉。我们的命不是已经因为噬心劫而被联结起来了吗?”
澹台莲州说:“那不一样。”
一个是因为生死。
一个是因为喜欢。
哪能一样?
岑云谏想起什么,道:“你等等。”
说着,去给他取了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里面装满明珠,个个都有桂圆大小,流光溢彩。
“是不是可以做坠子?”
澹台莲州问:“这是宝贝吗?”
岑云谏说:“不是灵珠,普通的海蚌珍珠,没有仙力,除了漂亮——但这在人间好像是个宝贝,所以被供奉了上来。我忽然想起来,觉得倒是与你这同心结相称。”
他把明珠编上去,终于大功告成。
澹台莲州把做好的同心结举起来,站起来,走到檐下,对着日光把玩,彩线和明珠被描上一道薄薄的金边,熠熠生辉。
岑云谏侧立一旁,抬起手,抚了抚同心结的长穗。
只是,毕竟用了岑云谏的发丝,不便为外人知晓,也不能被发现,是以从未带出去过,被他谨慎地收藏起来。
那个同心结他都没带出来,还在昆仑,就放在他们的床上枕边,用来压他的离别信。
等岑云谏回去就能看到了。
……
说起来。
他与岑云谏之间因噬心劫而缔结的生死契还没解开。
他当时只在书上看到做法,没看到解法。
不知是否有解法。
但他既然都离开了岑云谏,再过上十年,估计没人记得他。
妖魔也不会特地来抓他了吧?
澹台莲州掐指一算,从他出发到现在已经近六个月,路上不耽搁的话,到昭国王都夕歌还要一到两个月时间。
很近了。
大家歇了两日。
继续上路。
车队里人越来越多,不得不仔细分工。
澹台莲州见秦夫人算账本事好,索性把大家的吃穿用度就交给她来管,大家算半正经地凑伙,那么秦夫人也就不用再给他保护费。
黎东先生周游过各国,负责给出他的知识和见闻,秦夫人便依据他说的来储备食物、购买药品。
又小半月。
路过一座以织品闻名的城镇,买了不少布,秦夫人说一半留用,一半给大家做衣服。
澹台莲州下山到现在还是穿着昆仑带出来那身衣裳,那是冰丝鲛纱制成的,也可以说是半件法器,不染尘埃,一拂就干净,穿在身上很轻,但是冬暖夏凉,相当舒适。
这样的好衣裳也是他跟岑云谏成亲以后才有的,对凡人来说很珍贵,对他们仙人来说但不算多稀罕,内门入室弟子人手一件,他穿走也没觉得有不好。
秦夫人要做衣裳,澹台莲州连笛子都不吹了,过去凑热闹,让裁一段布给他,他要给自己做件新衣裳。
一车的女眷闻言笑成一片。
除了兰药,她是个野女孩,从小没被教养过,遇见人了却是被抓取当奴隶,对女红一窍不通,拿着个小绣棚抓耳挠腮,还以为莲州公子是跟她一样不懂的,惺惺相惜地望着他。
澹台莲州认真地说:“我没骗你们,我真会针线活啊。”
还从袖子里掏出他的针线包。
女孩子们仍不信,戏谑道:“那您做给我们看看。”
待看见澹台莲州的针线活做得针脚细密,甚至还会绣花时,顿时大为惊奇。
“没想到公子不光是剑术好,还会针线!!”
“出门在外,衣裳若是破了,总得自己缝。”
其实是在仙山上没人照顾。
我还不止会这些咧,我还会挑水、种菜,各种杂务。澹台莲州在心底甚是骄傲地想。
“仔细看,公子这花样绣得真好,怎么绣的?能不能教教我?”
“给我也看看。哇。”
香香听见有笑声,也跟在马车边,晃晃鼻子,好着急,想探头看。
澹台莲州被这一群姊姊妹妹围住,正要跟她们讨论刺绣。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澹台莲州转身搴帐而出:“我去看看。”
只见前方一个落拓不羁、虬髯汉子骑一匹四足踏雪的黑马横在路中,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手执大弓,背负重剑,一副凶悍模样。
汉子把他们的车队拦下来,他说话的声音与容貌完全不像,声音虽粗,却是好声好气地问车夫:“你们的主人是谁?莫怕,莫怕,我只是来问问可否有多余粮食和水能卖我一点?”
出门在外,还得多靠旁人襄助。
澹台莲州并不吝啬,道:“我是这儿的主事人。你要多少?”
汉子刚要回答,身后传来黎东先生的声音:“任乖蹇?”
汉子越过澹台莲州看过去,惊喜地翻身下马,高嚷一声:“黎东先生!”
旧友重逢,喜不胜收。
被换作“任乖蹇”的剑客向黎东先生执弟子礼,端端正正地恭了下身。
黎东先生拉住他,说:“这么巧,既然遇上了,你还买什么粮,不如直接跟我们一起走。”
任乖蹇摇头:“那不成,我还有事要办。”
黎东先生问:“何事?”
任乖蹇道:“我受人所托,要办一件事——送人赴死以成大义之事。”
澹台莲州闻言侧目:“此话何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