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丁丁将阿强扶到安全的地方:“怎么回事?!”
阿强浑身颤抖:“绿色的鬼……咬掉了我的耳朵!它们要吃了我们!”
丁丁总算意识到这里有多可怕,他迅速摸出医疗箱,给阿强简单包扎。他冷静地对熊先生和宝子说:“阿强需要治疗,直播中止,我必须带他出去。”
熊先生对宝子说:“你跟他们走,我一个人也行。”
宝子十分坚定:“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我不可能放弃。丁丁,你们帮我们找到了恶鬼的巢穴,我们也会帮你们录制视频。”
一行人在这里道别,丁丁扶着阿强,想办法爬上洞穴,从洞口逃走;熊先生和宝子继续深入。
冰洞之中,温度极低,地表湿滑,墙壁凹凸不平,之前看起来十分美丽的冰雪世界却像是专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一旦脚滑掉入冰坑,那些密密麻麻的、尖锐的冰柱将会瞬间贯穿他们的身体。
冰洞呈复杂的树杈状,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好在他们有阴气检测器,这个机器将恶鬼记录其中,以红点显示,他们只需要坚持不懈地跟踪红点即可。
理论是这样的,可是越往里面走,奇怪的现象便越来越多。
一开始,总能感觉脚踝、头发、衣角在被拉扯。
接着,能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意识到可能是刚才阿强说的那些“绿色的鬼”在作祟,手中紧握匕首,神经高度集中。
阴气探测器似乎出现了问题,到处都是红点,并且缓缓飘到他们附近。
熊先生叮嘱:“恶鬼很擅长制造假象和幻觉,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他刚说完,宝子便抓紧了他的手臂,指了指熊先生的背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赤脚站在雪地上。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身体僵硬,歪着脑袋面向父子俩。
咔哒。
她一格一格地摆正脸蛋,一只黑洞一般的眼从发缝中露出。她的唇是紫色的,嘴角溢出白色的不明泡沫。
如此可怕的模样,父子俩却完全不知道逃,他们怔怔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老婆/妈妈!”熊先生和宝子一同喊道,这喊声似乎唤醒了她。
——在这一刻,他们竟然瞬间忘了,他们看到的不是真的,只是心中的梦魇。
女鬼的眼中有了光泽,嘴角翘了起来:“你们来做什么?”
熊先生:“你被恶鬼杀害了,我们是来为你报仇的!”
宝子:“我和爸爸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相信我们!”
女鬼愣了愣,大笑三声:“我到底是怎么死的,熊三,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呢?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自杀么?”
女鬼逼近他们,阴冷的、腐朽的气息令人窒息:“为了备孕,我舍弃了工作,全心全意当家庭主妇,熊三,你觉得做家务特别简单,从来都不会体谅我,还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生下了孩子,我得了产后抑郁,你却嫌弃我变成了黄脸婆,和你的女性‘哥们儿’勾肩搭背,她痛经你还给她揉肚子呢;我想重新找工作,可是你说你忙,你没办法照顾孩子,你家爸妈都说带孩子是女人的义务,我舍不得让孩子吃苦,所以我继续留在家里;孩子上幼儿园了,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告诉你我很痛苦,睡不着觉,你说我矫情;就连孩子也嫌弃我了,说别人的妈妈都是风风光光地去开家长会,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的妈妈总是在哭……”
熊三捂住耳朵,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媛媛,我只是不擅长表达,我一直都很爱你,我追了你十年,和你结婚后,为了我们的小家我什么工作都做,但是我们要买房,要还房贷车贷,我压力太大了,所以没有及时体谅你……我跟她只是朋友,当时和她接近是为了气你……我确实没有重视你的病,我当时也有些病态了,只想把你关在家里……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离开我们,没有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你以后我才意识到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一直体谅我,陪伴我成长,我非常后悔,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再娶,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媛媛,我一直想补偿你!”
女鬼贴近他的耳朵,吹了一口阴气:“你的后悔、补偿和一个死人有关系么?”
宝子的三观被击碎了:“我一直以为妈妈是旅游出的意外,竟然是自杀的吗……我记得,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妈妈说,要去雪山旅游……”
女鬼冷笑:“儿啊,我出发的前一天,你还记得那是妈妈的生日吗?我总是全心全意为你们父子过生日,轮到我自己的时候,丈夫说要加班,儿子打游戏打得火热。所以,我准备了足够的药,在空气稀薄、美到极致的地方了结自己。”
女鬼掐住熊三的脖子,缓缓收紧:“熊三,你是个虚伪、懦弱、只顾满足自己的家伙……我真后悔……当初该先杀了你……”
熊三挣扎着对着宝子喊:“快、逃!”
宝子却一脸懵懂,声音带笑:“为什么要逃呢?”
就在熊三跟前,宝子的脸部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只可怕的、佝偻的绿鬼!
千山牵着我走在蜿蜒的雪洞中,刚才那些隐隐的轰隆声已经停歇,四周一片死寂,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脑海中闪现千山的那句话:小骗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刚才在轰隆声中,我分明听到了人的尖叫,人类怎么能找到这里?他们在跟踪我们。
我突然想到了那架无人机,想到遇狼的那一夜,我确实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以及在狐村的时候,千山和火兰曾私下聊天,我听到了关键词“跟踪”,而我以为他们在说火梅的跟踪……那么又是谁在跟踪我们?
豹子?猎人?
他们又能做什么?人类如何跟鬼,跟山主抗衡?我感觉他们是来坏事的。
可是无论如何,我必须打消千山对我的怀疑,于是我主动道:“千山,你不会觉得我跟人类串通一气,只是为了害你吧?”
千山挑了挑眉:“你没有?”
我连忙拍马屁:“我要是真跟其他人串通一气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来这里,他们能做什么呀,无论有怎样的装备武器,还不是分分钟被你消灭了?”
这话显然让他很受用,他走在前方,哼了一声。
我继续:“说起来,你之前说要是有外人不经过你的允许进来,会看到地狱,那是什么意思呀?”
猖狂的笑意再次出现在千山的眼中:“这里,会将他此生最恐惧的梦魇具象化。”
我情不自禁地代入自己:“如果是我的话,会看到什么呢……”
下一刻,我幻想中的、阿槿临死的模样闪现在我的眼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
千山捏了捏我的手,满脸不解:“我说你是不是自虐狂?我还没吓你呢,你自己吓自己?”
“……”我也对自己很无语,“说起来,什么时候到呀?”
“就在前面。”
44
千山轻轻抚上前方的冰壁,一扇厚厚的冰门缓缓打开。奇异的香味从内部飘来,一直跟在我们后方的精灵们欢快地溜了进去。
千山手中的火已经灭掉了,我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却见胖胖的小精灵在空中滑过一条歪歪扭扭的弧线,“噗通”一声,它坐在高高的地方,用小短手抚摸亮起来的肚子,承载着它的莲花灯便亮起来了,一盏又一盏,照亮了千山宽阔无比、也杂乱无比的巢穴。
它的巢穴极其宽敞,而且还是双层结构,旋转楼梯为巨大的白色骨架。一楼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头颅,一个醒目的猫头鹰挂钟,地上铺着厚厚的银白色毛毯。藤蔓编织了沙发、桌椅和一个躺椅。书架为木质的,衣架是形状漂亮的枯枝。
“这些家具是你自己做的吗?”我问。
“对啊,都很简单。”他得意洋洋。
可是为什么说杂乱无比呢,他东侧的厨房里堆满了瓶瓶罐罐,感觉和仓库差不多,而北侧的餐厅堆满了书籍,恐怕想要吃饭得先挖一个坑。而房间西侧显然没有很好地被利用起来,除了一个寂寥的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二楼本该是他的卧室、书房等,结果完全变成了仓库,他应该有收集癖,各种人类的东西被他堆在房间里,钉子、钳子、剪刀、衣服、药罐、手风琴、小提琴、影碟、烤火炉、镜子、钱包、雕塑等等,我实在是惊呆了。
“你收集这些干嘛?”
“好玩。”他一本正经。
我竟还看到好几张拼好的城市拼图,还有不少颜料。
我笑眯眯地说:“千山,都说,了解一个人,先去他的家看看,现在我比以前更了解你了。”
他漫不经心:“你又知道了什么?”
我:“我来猜猜你的兴趣爱好吧,要是不对你就让我打住。呃,你特别喜欢看书,看进去了完全就是废寝忘食的状态;你特别擅长手工,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家具,包括比较精密的玩物,它们可以帮助你打发时间;你喜欢打猎,每次遇到漂亮的动物,总是会留下它的一部分作为纪念;你挺想好好做饭,可是没心思做饭,所以尽管搜集了那么多瓶瓶罐罐,那么多调料,却没怎么使用……”
他坐在藤椅上抬眼望着我,一直没有喊停,显然我都猜对了。他仰头看我,眼睛亮亮的:“还有呢?”
“你的爱好特别广泛,什么都想试一试,大概试过一段时间拼图啊,积木呀,后来感觉无聊了,又开始绘画,再之后呢,尝试着玩玩乐器……”
他微微眯起眼睛:“棉棉,过来。”
我坐在他身边,藤椅上还挂着白色的毛毯,软绵绵的!
我正在享受呢,他却突然转头,亲了下我的脸颊。
我捂住脸吓了一跳:“突然干嘛呢?”
他不安分地搂上我的肩膀:“棉棉,我喜欢你认真了解我的样子。”
我逃出他的怀抱,嘴里说着他喜欢的话:“我一直都在认真了解你呀……不过,我觉得我们需要做一个大扫除……”
他倒也没有继续碰我:“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不行,我有强迫症,必须分门别类收拾一下,我可不想每次吃饭先挖洞……你这个住处,我估计得超过一千平,哦我忘了,你是山主,这座山……这片山都是你的……千山啊,我真是羡慕嫉妒恨。”
他疑惑:“你羡慕什么?”
我:“天知道我们人类奋斗多少年也不一定能成功买房,像我,好不容易不和同学合租了,租了个三十多平的单间已经算理想状态了!”
他弯了弯眼睛,立马甩出诱饵:“你要是和我在一起,这些都是你的。”
“啧”,我学着他咂咂嘴,便拉着他一起收拾房间了。
其实收拾房间对他而言,太简单了。首先,房间里有数不清的小精灵,一只搬一点点,很快就能收好一个房间,我们要做的只是指挥而已;另外,他还有触/手,相当于他一只鬼就有很多、很多手,又力大无比,就连大家居也是随随便便搬上搬下。
累了,我侧躺在躺椅上看轻轻松松就把厨房改造一新的他,忍不住想,他那么多技能,要是能在城市生活多好,简直躺赢有木有。
刚才我猜了千山的兴趣爱好,但我没有告诉他,我还猜出了他的向往。
他作为一只人人惧怕的恶鬼,竟然憧憬着人类的生活。如果他真的像他口中那样,厌恶人类,认为人类愚蠢、仅仅只是蝼蚁而已的话,他便不会将自己的家按照人类的起居风格设计,就不会好奇地搜集那么多人类的物品,不会花大量的时间拼城市的图案,去看人类的书籍,去听人类的音乐,研究人类的艺术。
可是,无论他如何向往人类的生活,他作为山主,是无法离开雪山的。
我看着他活跃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困了。
我看到他朝我走来,他的微笑朦朦胧胧,时而是微笑的他,时而是痛苦的阿槿。
[我是有点喜欢你……那你接受我吗?]
【我开始融化,融化成肮脏的黏液。我的嘴巴在这头,眼球在那头,手指像豌豆,七零八落……哈,像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毕加索抽象画……棉棉,你会害怕吗?】
[棉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刚才听你叫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获得了新生。]
【求求你……别过来!别看我!】
[我是这里的山主,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我会让你爱上活着的状态。]
【对不起,我太恶心了,太丢人了。】
我似乎再一次,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憔悴的脸,他的泪水好像根本流不完,他的痛苦无法纾解,他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棉棉,救救我。”
我猛然惊醒,恶鬼蹲在我的跟前,有些担忧地擦掉我眼角的泪水。
我轻抚面前这张挚爱的脸,道:“千山,既然都回来了,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好不好?”
我犹豫的每一刻,阿槿都在经受磨难。
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我需要看恶鬼的真身。
我需要他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