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那日已是深秋转初冬。窗间过马、岁月不居,林千泠真有春秋代序,恍如几年的感觉。王府前车马备齐,下人们把最后几件行礼绑在马背上。她抬眼看天空,云缓缓挪动着,不知在装扮天上哪位神仙。
上了马车,李沅已经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坐着,正闭目养神。她料他心里烦闷,不愿惹他生气,便只在一旁坐着发呆。她想着这几个月的日子,又逐渐想到以后的日子。说实话,她倒愿意去江南,那里是她的家乡。可李沅不愿意,若失去了江南,他的脾气怕是会变得更差些。
随着马车一颠簸,林千泠感受到车队在缓缓前进了。她忽的想到她落在赵曦那的簪子还未取回,如今来不及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赵曦心里应该得意了吧,她终于赢了一会。也罢,那只簪子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这样反而给她留了个能回京城的念想。
许久,待林千泠睁开眼拨开车帘向外望时,已不见繁华的街景,只有几座稀疏的矮茅屋。她在无意识间就睡着了,连李沅离开了马车都没发现。
“念儿,王爷呢?”
“小姐醒了?王爷说不打扰小姐睡觉,他去另一辆马车啦。”
林千泠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百无聊赖地继续发呆。发呆没一会,她便觉得好没意思,又撩开了车帘。
“念儿,我好无聊啊。”
“小姐,这以后的路长着呢。”
是啊,这以后的路长着呢,没有手机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你去问问王爷能不能回来,我一个人无聊极了。”
林千泠见念儿思索一会,朝前面的马车走去。她撑着脑袋等李沅回来,甚至观察起了车内的构造。此时车外突然有人叫喊,紧接着一片嘈杂,马车开始四处乱窜,偏了方向。林千泠想着保命要紧,躲在车内更安全些。受惊的马仍拉着车不知窜向了何处,她反而觉得离慌乱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她掀开车帘,露出一小条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缝隙里出现一瞬黑影,紧接着她便眼前一黑。
林千泠醒来,便发现身上的外袍被剥去。那些上好的绸缎啊,想着她便心疼。再摸摸头上的簪子,却没有不翼而飞。又不劫财又不劫色,不知道这伙人是什么目的。她想,靠这些首饰当来的钱,应该足够回京城了。李沅那家伙不是蠢货,借着路上遇劫的事情,定能和皇上求情回到京城中。
就这么边走边盘算着,她见着前方有一辆马车。走上前去询问才得知是进京探亲的马车。林千泠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递给赶马车的人,表示自己迷了路,想一同进京。碎银都是她平时攒下来的钱,临走时她在内衣里缝了个口袋专门装这些碎银,以防万一。拿出这些,着实让她心疼。那马夫本是不情愿同意,但车里的那人想必心地善良,不仅同意,还不收她的银子。
进了京城,已是黄昏时刻,他们在城门口道了别,便分道扬镳。林千泠从来没来过这边的城门,好在为了熟悉城里,她在王府时经常研究京城的地图,模模糊糊也记得一些。但此时天色已晚,不得不明天再寻。她随意找了家客栈,用没给出去的银子付了钱,要了一件基础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她怕有人认出她的身份,便匆匆离开。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她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越绕越晕。许是她取下了头上簪子的缘故,路上的小商小贩并没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如常人。见此她放了些心,但仍压着嗓子操着口音问路,问她最常去的那家酒楼怎么走。
快到晌午时,沿着那人指的路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酒楼。她已经饿了好几顿,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叫嚣着不公。酒楼里飘出的香味像一条细线在牵引着她不自觉地向前走,但她及时掉了头,向王府方向走去。比起被认出,她宁愿这样饿着。更何况王府离酒楼不远,她不会饿太久。
离王府还有几里远时,她便听见有阵阵哭嚎声传来,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如此地渗人。再走近些,看见路过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惋惜之情。
林千泠低着头,却竖着耳朵听旁人的议论。
“听说是遇劫了。”
“可不是吗。要不是王妃,那王爷……”
“你可别乱说!”
“……”
“据说什么也没找到。”
“王妃这么年轻,可惜了。”
“是啊,也没生个儿子……”
“……”
“这王爷在府里哭了许久了。”
“王妃这样的人,当初若不是王爷执意要娶王妃,她还嫁不了这么好呢。”
“……”
听着旁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话,不是夸李沅深情,就是骂自己配不上李沅。不一会,又见有一个小厮从王府里出来。林千泠仔细辨认发觉是李沅身旁的贴身小厮。见他披麻戴孝的,脸上好似还挂着泪珠。林千泠连忙转过身去,避开小厮的视线。眼下这情景,好似是自己死了。
林千泠一时觉得恍惚,晃晃悠悠地往街另一头走。才短短失踪两天,李沅便觉得自己是死了,连找都不找。这样急忙地办丧礼,恐怕是为了让皇帝软下心来,好让他留在京城。她想着他聪明狡猾,却不想他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和心思。这样的绝情,她通常以为只是帝王心。是她忘了,他们本是一家。
当下的办法,只能是逃。
逃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