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根原本都打算躺下了,见姚文静问起这个问题,瞌睡全没了,又坐了起来,还给自己裹了一支叶子烟,吧嗒着抽了好几口,这才开始说话。
“说起来啊,这二小姐就是命苦,没能跟着国强这孩子享到福。”
谢老根也是以这句话做的开场白,在姚文静的记忆中,村子里每个提起小叔的人,都是这样的感叹。
他告诉她,自己是看着姚国强长大的。
说起小叔来,谢老根的脸上全都是笑,那种慈祥且溺爱的笑容,能很快把人也带入到那种情绪之中。
谢老根娓娓道来,很多东西,都是姚文静前世也从不知道的。
当年的奶奶家是邻镇的一个大户人家,而爷爷家也不差,姚家虽然比不上李家那样富足,但也衣食无忧,爷爷奶奶是门当户对的娃娃亲。
只是解放后,两家一个被打成了地主,一个成了富农,家道都中落了。
谢老根是李家的长工,李家被打成地主后,他作为穷苦农民分了地,回到了凤凰村,还和李老太他们做了邻居,在谢老根的眼里,一直都感恩李家当年的恩情,对二小姐夫妻俩,也是毕恭毕敬。
说到这里,谢老根狠狠吸了一口烟,整个人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眼睛看向了外边,正好落在李老太的窗户上。
"只可惜啊,好景不长,当时你爷爷还在乡村小学里教书,国强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小学的时候就连跳了两个年级,直到上了高中,还能次次拿第一,大家都说,这孩子了不得,将来是能考状元的,光宗耀祖。"
转眼到了50年代末,爷爷因为富农的身份出事了,奶奶因为老早就出了嫁,和娘家没多大关系,反倒没事。
爷爷成了乡亲们斗争的对象,一家子都跟着受苦受罪,尤其是马兰花,更是天天闹着要和老两口划清界限。
但这件事并没有完。谢老根说着带上了愤怒,又给自己裹了一支烟,但是刚抽了一口就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框开始发红。
“静丫头啊,你是不知道,这有多扯淡,就因为你爷爷的原因,到最后,你小叔竟然连高考报名的资格都被取消了,当时你奶奶到处求人,就差给人下跪了,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姚文静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难怪如此优秀的小叔没能上大学,可是她知道,小叔最后是当兵去了,按理说,他们家这样的家庭成分,既然连考大学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入伍去?
谢老根似乎明白了姚文静的疑惑,继续往下说。
“那段时间,你爷爷也备受折磨,后天某一天,突然之间就拉着你奶奶到公社去,非得离了婚,说和这个家脱离关系了,离婚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就在村子里的小河边,就那样走了。”
谢老根眼角那滴浑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看向屋子内阴暗的角落,许久不说话。
有句话他没给姚文静说,但是一直都记在心头,爷爷在走之前曾来找过谢老根,把李老太托付给了他。
“我知道你一直没娶媳妇,是因为心里有着二小姐,如果我要出了什么意外,麻烦你一定照顾好她。”
当时的谢老根就觉得不对劲,可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没了,为此,谢老根背负着这份愧疚了一辈子,直到现在也无法释然。
“你爷爷这一走啊,你妈就闹着分了家,第二年,国强也有了考大学的资格,但是这孩子倔强,说什么都不想去考试了,执拗着入了伍,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几年后,国强在部队上提了干,转业去了省城。”
姚文静的眉头不由自主舒展了开来,但是很快又紧紧拧在了一起。
因为她知道小叔已经出意外没了啊,心头没来由地像被什么东西刺痛着,一旁的谢老根也跟着再次沉默,过了许久,姚文静才虚弱地问了一句。
“我小叔他,他到底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