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到来者那刻,齐宛眸中淡薄厌意尽数收敛,化作恰到好处的惊讶:“霍小......北尧?”
她习惯随大众称呼他一声小少爷,转念却想起他对霍家以及这个身份的疏离抗拒感,那声少爷便成了温柔轻和的“北尧”。
霍北尧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更没料到他居然就是黎狸这一单的雇主。
“你怎么在这?”出于人道主义加上借房子住那一份微薄又微妙的情分,霍北尧难得主动关心起她的情况。
齐宛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的唇微微苦恼地抿了抿,“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脸色会比死人还白?”霍北尧说话的同时翻出手机,当时抢单那会他光顾着看薪资没怎么注意附带的信息,抢到就直接转给黎狸了。
这会找到聊天记录细看,工作中心的中介发的雇主信息明晃晃写着——【过敏生病住院,两天时间,包吃喝。】
过敏?
什么过敏?
霍北尧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关心的想法,直接转过脸跟黎狸聊天:“医生之前来过没,有说什么时候能下班走吗?”
黎狸见他当着雇主的面讨论上下班问题,顿时惊得抬手想去捂住他嘴巴,被他用黑沉沉的眸子瞥一眼,又瞬间怂了嘴角,“就、就等这瓶药水滴完。”
边说他边心虚地用余光去看齐宛。
却见床上面容温婉的女人神情依旧平淡,没有想要埋怨或者冲他们发脾气的意思。
“我记得你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霍北尧解锁手机看向屏幕,声线淡冷:“他我先带走,两小时后再给你送回来。”
后半句,明显是对她说的。
齐宛微微抬头望向已经见底的透明药水瓶,颇为疲惫地摆了摆手,“去吧。”
医院里有护士,她休息到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
刚她还以为是家里那些人又找到她才觉得有些烦,正好留她自己安静下,平复心绪。
等两个少年即将离开病房,齐宛被熬夜弄得倍感辛劳的大脑慢半拍想起件事,嗓音舒缓轻慢地开口:“今天不是周二吗?”
黎狸嘴比脑子还快的回答:“对呀,今天周二。”
“那为什么,没有去上学?”
“......”
她问得平和,就像长辈平日里最平常普通的关心。
可是黎狸答不出来。
而他也清楚,这句话大概率是问霍北尧的。
只见少年动作散漫地单手插兜,回头,脑后扎得随便的小揪揪在空中荡出一线称得上肆意的乱,碎发散在鬓边,一如他人那般野性难训。
“你管得着?”
齐宛睫毛颤了颤,没再追问。
霍北尧忽然感觉很闷,嗓子眼里堵住块嶙峋石子那种割裂喉管的窒闷。
他甚至有点想笑。
霍家人包括霍老爷子在内从未有谁过问他的学习情况,他说要考美术学院,老爷子便找关系给他报最好的美术学院去深造,可他入学后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
上第一堂课时,老师布置的课题是画旧时春景。
他没见过。
笔尖沾着颜料许久,他都没有落下第一笔。
旧回忆里只有总是灰扑扑的天空,和巷子里总是岌岌可危的围楼,他思索良久后动笔,企图用这些色彩鲜艳且漂亮的颜料来伪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假象。
让它们无限接近自己心里的“春景”。
但老师依旧将这幅画判作偏题。
霍北尧很理智清醒的接受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越不过心里那面长满青苔的围墙,在一日又一日时间无情的消磨里,逐渐腐烂成破败消沉的灰。
“霍北尧。”
女人似乎已经叫了很多次他的名字,霍北尧眯起眼,态度十分懒散,夹杂着被三番四次打扰去路的烦躁,说:“还有什么事?”
“家里有点空,”齐宛轻声:“你一会有空的话,帮我去家居商场看看,有没有适合放在客厅当装饰的摆件。”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看在她给黎狸提供工作并且报酬不菲的情况上,霍北尧答应了。
走廊里,黎狸仍然感觉惊奇地频频回头看向病房,“尧哥,她就是霍家找来照顾你的亲戚?”
霍北尧垂眸低视手机屏幕,看着新加上的微信联系人,修长指尖停顿在对方白得晃眼的头像上,点开,才发现图里有个两点一线画成的简易笑脸。
叮咚。
笑脸头像主人发来转账。
【qw向你转账200000.00】
整整齐齐二十万。
黎狸不经意凑过来看见,当场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这这这、富婆姐姐?”
霍北尧:“......”
情感上告诉他这钱不能收,但手却十分诚实得点击收款。
反正是帮忙买摆件的钱,不拿难道让他自己出吗?
才确认收账没两秒,齐宛给他发来个笑脸表情包。
她到底有多爱笑啊?平时也没见她笑过几次,到网络就开始当社交悍匪?
霍北尧手指带着情绪地戳着键盘,一顿猛敲把她备注改成【软包子】。
想想觉得不太符合,又在前面加上“有钱的”三字——从黎狸刚才那声富婆姐姐那得来的灵感,还挺对。
“尧哥,”目睹全过程的黎狸忍不住吐槽,“我还以为你讨厌齐小姐那,刚刚对她那么凶。”
霍北尧往前走的脚步顿时停住。
黎狸跟在他后面,猝不及防地撞上去,鼻梁顿时被撞得似要歪掉:“哎哟喂,哥你干嘛?”
“你来时,医生有说她到底什么过敏吗?”霍北尧非常自觉且主动的忽略了他刚才的话,问出心底最开始的疑惑。
黎狸虚揉了揉痛痛的鼻梁,闷声道:“好像是因为擦了什么药膏吧,然后熬夜作息混乱。哦对,齐小姐还有胃病,貌似挺严重的,所以才要住院打点滴。”
他一股脑把在医生那听到的话自顾自说完,并未注意到霍北尧瞬间沉下去的脸色。
每听到一个病因,他唇角就绷得愈紧。
昨天晚上的场景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层照在女人身上的白炽灯似给她锁了层神圣的银边,整个画面融合在一起想得霍北尧有些晃神。
他明明注意到她精神状态不好,却固执地发着脾气折腾她。
霍北尧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坏得这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