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贸然打扰。”齐宛摇摇头,眉目间拢着浅淡云墨,无奈地挑了挑唇,语调拖长几分,像浸了那片烟雨,温和轻软。
身为小辈,她自然不能顺着霍老的话往下接。
这般想着,齐宛不由自主瞥向那跪在蒲团上的少年,他背脊一如昨夜见过那样挺得笔直,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将他压弯一寸。
昨晚来不及细看,今日见到才发觉他头发很长,垂下来盖住半张侧脸,看不太清晰。
只他搭在膝前那只白皙的手,指骨线条分明,微微伸直,修长的,漫不经心地曲起在地板上无声轻敲。
——被霍老教育了将近十分钟,他依旧是这幅心不在焉的闲散模样,傲得让人想不动怒都难。
而霍老其实并非真的要训他,做长辈的,都盼望子孙能成为人中龙凤,懂事讲礼,偏偏出了霍北尧这么颗歹笋,埋怨自己,也恨他不成钢罢了。
齐宛指尖摩挲着彻底冷掉的茶汤杯壁,听霍老从鼻腔里哼出个气音:“昨天的事我希望你以后别再犯了,你齐宛姐心善不与你计较,但你也不能欺负人家。”
他明着讲霍北尧犯的错,暗地里却给齐宛抬面,意指她是长辈,要霍北尧听从管教。
少年不知作何想法,嗓音低低沉沉的一句“哦”轻飘飘穿过齐宛鼓膜。
霍老脸色稍霁:“知道就行。得了,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跟你齐宛姐走吧。”
齐宛起身,柔软的杏色亚麻长裙摆垂落在细瘦小腿间,微晃出温柔弧度,“霍爷爷再见。”
霍老淡淡嗯一声,她半转过身,看向同样准备站起身的霍北尧,唇瓣刚刚抿起,就见对方身子猛地晃了晃,甚至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扶了上去。
腕骨骤然传来一阵收紧的刺痛压力。
齐宛眉目不动,任由他捏,扣紧,再寸寸往上按住鲜活跳动的埋没。
仿佛威胁警告般同时朝她看来,那双狭长而沉黑的眼眸微眯了下,话则对着霍老说:“既然这么不想养我,当初干嘛把我接回来?有病。”
说完,他便云淡风轻地松开手,径直站在齐宛身边戏谑挑眉,掐住她腕骨的手慢悠悠的举起扬了扬,似是炫耀。
...挺幼稚的。
齐宛手指蜷缩搭在身前,尽管她今日特意选了能够盖住手腕的长袖衣裙,但在霍北尧动手时,袖子早已往上收,露出一圈红得触目惊心的指印。
她本就生得白,平时磕磕碰碰立刻就会淤青或者泛红,今日遭他这一次毒手,恐怕几日都难消下去。
霍老果不其然又被霍北尧这嚣张狂妄的态度给气到,脸红脖子粗从椅子上站起身,老当益壮地抄起手边藤条就要给他行家法。
“你!你这小子,当真是要气死我们才善罢甘休是不是!?”
霍北尧面无表情地避开老人家挥来的藤条,语气幽幽的:“我说错了吗?”
他随手指向被霍老拉到旁边避免伤到的女人,又下颌倨傲地轻抬点点自己,声线嗤弄带笑:“我还以为她才是你亲孙女。”
这话重了。
霍老神情有瞬间僵硬,抖着手,心痛又愤怒到难以呼吸的用藤尖指着他,“阿满是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这样子说她,说我们?”
“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态度,有哪里像霍家人该有的样子?这半年的悉心教导,终究是喂了狗!”
“!”
话音刚落,别说霍北尧,就连齐宛也被惊到。
她忙不迭拉住霍老回位置坐下,嗓音如柳絮春风的轻和劝道:“霍爷爷您先别着急,喝口茶缓缓。”
霍老此刻不待见孙子,倒听她的话,闻言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猛喝几口,温凉茶水润过喉肺,抚慰心坎平复激荡,他这才缓了情绪,意识到自己刚说的话有多不妥,多伤人心。
他掀起褶皱眼帘,略显愧疚的望向陡然沉默的少年,试探着唤一声:“小尧,爷爷......”
未尽的话语皆被少年冷冰冰的眼神,和骤然转身离去的冷漠背影打断。
他怔愣当场。
齐宛心绪稍沉,霍老倏地转眸,语气焦急:“是、是不是我刚刚伤他心了?阿满你快去找找他,别让他做什么傻事啊。”
“好、好,我这就去。”齐宛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背帮他顺气,连声答应。
待霍老平静后,她才斟酌着慢声开口,声音似浸透胧雾烟雨:“霍爷爷,您跟小少爷相处久一些,阿满有不懂的地方还得问您,倒是您可要与我好好说说。”
提到这事,霍老深深叹了口气,脑海里却浮现许多跟霍北尧相处时候的点点滴滴,小到他平时爱吃什么菜,大到他曾经提起要上美术学院的事,不知不觉间,通通印刻在了脑子里。
他简单跟齐宛聊两句,寻回精神,笑了笑:“暂时就这些,还有遗漏的你给我发信息,我再告诉你。”
齐宛唇瓣弯起浅淡合宜的弧度,笑意似水柔和:“好。”
安抚好霍老,她转身撑开泼了山水墨画的油纸伞,委婉拒绝佣人想要帮忙带路的请求,循着记忆中霍公馆的布局,从里往外仔仔细细地寻找着目标。
“齐宛——姐?”
穿过月亮门,一道略低的,带着抹沙哑随意的声音落入齐宛耳中。
她脚步停顿,半侧过柔婉面庞,就见前不久戏耍他一番又跟霍老起争执的霍北尧倚在门边,姿态懒散地微微曲起一条长腿。
察觉到齐宛目光焦距在自己身上,霍北尧斜她一眼,复垂眸撕开烟盒,抽出一支咬在牙间,又翻出个打火机将烟点燃吸了口,边吐出烟雾边说:“他可真喜欢你啊。”
喜欢到,为了她骂他是狗。
齐宛担忧地蹙起眉。
霍北尧抽烟的样子相当痞气。
在他身后是泼天暗沉的雨幕,烟雾中少年的眉眼不甚分明,唇角勾着的弧度似有若无,揉了这抹黑,显得阴沉无比。
他又抽了口烟,接着踱步到她面前。
齐宛条件反射地将伞檐抬高几寸,却没意识到她这举动,正好将霍北尧轻而易举拢入她划分出来的气场内。
霍北尧蓦地抬手——把燃烧着的香烟险险擦过她的脸,捻灭在脑后,扔进附近垃圾桶。
再回首时他笑已收敛,只声音薄凉的吐出一句话:“别什么阿猫阿狗也想当我长辈,霍家人至少有血缘,你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