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不说是个寡妇吗?”
“老太太,你是不是因为人家卖给你红糖才这么讲啊?”
“这咋看出来的?”
……
不光原先看热闹的,有来赶集的听见章主任大声念举报信,也都跟着凑过来,听见老太太这话炸了窝一样聊开了。
老太太从裤兜里掏出个红色的小本本打开,里头职位写的是高新公社医院的院长,盖着他们鱼坪县统计局的红章,做不了假。
“我从新蓝国成立前就是医生,后来在新蓝军跟着党走,到现在干医生都快四十年了,给不知道多少妇女同胞治过妇科病,接生过娃儿,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太太说起自己的专业,脸上带着不容侵犯的骄傲。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医院给温同志做检查,到时候医院可以出证明,到时候我也得上报组织,问问为啥革委这么欺负烈士家属!”
有些来公社赶集的中老年妇女,本来在革委和兰小兵这些人面前,不敢多说话,现在看老太太是妇幼专家,也跟着嘀嘀咕咕附和上了。
“我刚才就想说,人家小同志明显眉峰没开,胯骨轴也是内八,这就不可能是个开了脸的媳妇。”
“就是,这有了男人的媳妇和大姑娘走路也不一样啊,革委咋还能这么冤枉人,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我认识啊,这不我们大队温家的九丫,她结婚当天,她男人就回部队打仗了,不到晚上就走了,结果死在战场上,唉……肯定是没功夫圆房。”
“这是得罪了革委的人吧?先给人家泼一盆脏水,叫人家洗不干净,说不定是图人家的工作。”
……
温九凤也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被各种目光给灼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恨不能直接晕过去,就不用面对这样的尴尬。
倒不是羞涩或保守啥的,她只是不习惯成为焦点,也不喜欢拿私事儿在外头讨论。
季天泽没找着砖头,还被老太太的话扔了一脸,半耷拉着眼睫去看温九凤。
他有点不大明白,既然是个黄瓜大闺女,她咋那么会勾人呢?
勾得他被骂了,拱起来的火都是往下窜,吓得他差点扶着自行车逃跑,对女人他总是敬谢不敏的。
温九凤没发现他的打量,深吸口气压住脸上的滚烫,看向章主任。
“要是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去医院检查,我当时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是一位表婶扶我下来的,我摔到了膝盖才躺了两天,还从那位表婶家拿的紫药水,她可以为我作证。”
实际上是睡不好吃不好有点营养不良,她腿也疼,被婆婆摁着躺了两天。
“还有下雨那天,下着冰雹我也不能楞在路上被冰雹砸,躲冰雹时碰上了季知青,我们是一前一后回来的,一句话没说。季知青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举报信是造谣,举报的人必须给我和季知青一个交代,否则我公爹和我男人都不能答应。”
季天泽薄唇微勾,紧了紧下颚没让人发现,路上是一句话没说,就是躲冰雹的时候骂了他。
章主任彻底笑不出来了,他确定给消息的那个人要么是想搞他,要么真就是吃屎长大的,温九凤丈夫的事儿,那人是一点没说。
他这趟来,就是个笑话。
章主任直接把举报信扔给季天泽,留下两句场面话,黑着脸推开挡着的民兵队,去找自行车回县城。
温九凤看着季天泽手中的举报信,张了张嘴。
温三凤拉住她,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说:“行了,有啥事儿回家说,你下午请个假,让我爹开个会,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你还是先别跟季知青说话了,省得让人看见又误会。”
温九凤没有反抗余地地被温三凤拉走,不过没忘了扶着替她说话的公社医院院长。
她特别认真谢过老太太,将找零的钱和票连着一斤红糖给她,“奶奶您怎么称呼?回头我上您家去谢您,您要是有啥其他需要,下回再来找我,我提前给您预留出来。”
那老太太笑了笑,“嗨呀,叫我周奶奶就行,我也没干啥,不用谢。”
温三凤干脆利落抢过话,“周奶奶您可别这么说,也就您这样的老革命能把那个王八蛋骂得头都不敢抬,要不我们家九丫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您可千万别推辞,要是不能去您家里,回头让九丫提着谢礼上医院里找您去。”
周院长没法子,只能把自家的地址留下,提着红糖走了。
温九凤慢吞吞跟在温三凤身后,“谢谢三丫姐。”
温三凤伸出指头戳她脑门儿,“就知道跟自己家里人横,刚才你怎么不怼那王八蛋呢?其他的不像你姐,小心眼倒是像她,我就叫你个九丫,你就非得还回来是吧?”
温九凤眨着眼看她,“那你为啥能叫,我不能呀?”
“我是你姐!”温三凤继续瞪她,每回看见温九凤这样,她就生气。
“你说说,你姐那么个要强的人,从小到大一点不受欺负,比小子还能,你咋就不学学。”
她捏着温九凤的下巴晃悠,“你爹娘疼你,姐姐也把你当亲闺女疼,俩哥哥还都让着你。嫁了人吧,婆婆是个软性子,你男人虽然没了,给你留下个好工作,你差啥呀?咱也不说杀人放火吧,你在公社里眼皮子抬高横着走也没人能说你,别总这么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包子样成不?”
温九凤被温三凤这番话得一愣,心里略有点感动。
在孤儿院里更多是要懂事,末世为了活着,更得懂事,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横的底气,已经习惯了将韧劲藏在绵软下头。
可温三凤说的对,现在……她好像不需要了。
要是原身听见温三凤这话,保准得气哭,至少也得回家跟爹娘告个状。
原身自认跟姐姐站在一个战线,从来都把温三凤当对照组,虽然比温四凤内敛点,可也是暗暗显摆,跟温三凤不对付。
要温九凤说,对照组那是给自己提咖了,明明就是个躺赢的局面,丫丫相报何时了呢。
她仰起小脸儿冲温三凤笑,“我知道三姐是为我好,我以后改,谢谢你今天护着我。”
温三凤被温九凤这轻软的话说得瞪大了眼,随即升起点不自在。
她刚才话是不是说重了点?
她是跟温四凤总想着比个输赢,那也是被重男轻女的娘给逼习惯了。
毕竟是亲人,她不可能想着让姐妹不好,只是想着自己比姐妹更好。
以前温九凤可不会说这话,现在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好意,到底是嫁了人,懂事了。
温三凤撇过头,轻轻推了下温九凤,“一家人说啥两家话呢,赶紧进去请假,我捎你回去。记得找个帽子带,你看这脸晒的,跟猴儿屁一样,回头晒伤了得脱皮。”
温家女孩儿在队里都算白的,不过温老五家的闺女都不用下地,比别的姐妹更白些。
温三凤知道温九凤皮子比她姐还娇气,晒一路第二天保证满脸血点子,所以嫁人前没工作,她也没下过地。
温九凤乖乖嗯了声,她上辈子就容易晒伤,现在又是盛夏,晒了这么久确实有点痒,得去茅房先偷偷涂点空间的芦荟胶。
季天泽这些小伙子们蹬自行车快,姐妹俩回到大队的时候,温老大正‘铛铛铛’敲着大队办公室里那面铜锣,招呼人开会呢。
“啥事儿啊?不早不晚的叫人去大队。”
“我听刚才从集上回来的人说,是季知青和九凤那丫头被人举报了,说他俩搞破鞋。”
“啥?谁这么缺德啊,人家现在男未婚女当嫁,就算看对眼又咋了?咋还能胡说八道呢。”
“就是,九凤多听话的孩子,人家还跟婆婆家住呢,品行不好,婆婆能那么稀罕她?”
……
村里人在大队办公室外头的大树底下蹲着等开会的功夫,聊得可欢实了。
知青点离大队部不远,知青们过来的时候听见队员们聊天,有几个人脸上不大自在。
很快温老大就黑着脸上了大队部用黄土垒的台子,有人抬了张破桌子出来。
也不用凳子,他是从地里出来的,还没洗干净泥巴的大手狠狠往桌子上拍。
“有人举报九凤和季知青乱搞男女关系,还举报到县革委去了,我这个大队长是摆设是吧?”
“还有你们这帮人,一天不闲磕牙是不是就能死?人家季知青明明是救了九凤一命,榆钱他媳妇扶着九凤回去的,大嘴巴子一张就说俩人有一腿?你们是吃了大粪吗?”
温榆钱他媳妇,也就是温九凤那个表婶赶紧站起来将功赎过,“诶!可不是我瞎说啊,我给九丫扶到家的,她摔了膝盖,我和她婆婆帮着扒的裤子,涂的我家紫药水,这滚没滚山坡我还看不出来?”
跟着温三凤一起过来的温九凤:“……”
她略有点窒息,队里人说话是这样的风格?
就不能不讨论这么细节吗?
温老大狠狠瞪着知青,“干活不行,造谣你们最能!咋的,我们新民大队是哪儿对不起你们知青,你们要造谣逼死我们队员?”
有不知情的知青傻眼了,梗着脖子喊,“不是,跟我们知青有啥关系?也不是我们举报的呀!”
季天泽拽着涕泪横流,脸被打得看不出原样的陈鸣扔台子上,斜睨着说话的知青,“陈鸣举报的,他都交代了,我冤枉你们了?”
有几个女知青突然白了脸,还有个满脸疙瘩的瘦削男知青也白着脸低下了头。
季天泽声音冷凝,“你们不满我一个人住一个屋,私下里造谣我是为了方便带女人回去睡,你们钻我床底下了?那屋不是我花钱盖的?”
低下头的男知青浑身打了个哆嗦,好像台子上被打的是他一样。
“那天看见我和温九凤一前一后回来的人,撺掇他去我屋里打听的人,我都记下来了,有一个算一个,交给温队长,怎么处分看队里。”季天泽懒得看那些知青。
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知青秦月如突然掉了泪,她猛地站起身,“是!我看见你和温九凤同志一起回来,可孤男寡女的总是不妥当,我,我就是关心你……们,才会跟梁知青她们说,也是为了万一有别人看见了传闲话,我们可以说我们也知道,不让人误会你们。”
温九凤感觉这语调有点熟悉,应该是狗比大佬鱼塘里有过的品种,莲科。
温三凤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咱们看知青都是同志,你们看咱和知青就是孤男孤女,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呗!”
秦月如眼泪掉得更厉害,蹲在地上呜呜的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愿意去县革委解释,我真是为了季知青和……”
“免了。”季天泽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听着就烦,“用不着你关心,也用不着你好心,你离我远点我就谢谢你了。”
秦月如被季天泽怼得脸色发青,捂着脸哭着跑了。
“我看就是咱大队省出来的粮食给你们喂得太饱了,这次参与造谣的扣公分!以后没有公分,大队里不赊粮食!”温老大又狠狠拍了下桌子,吼得唾沫星子直飞。
他连季天泽都骂上了,“别以为你们眼里的香饽饽咱泥腿子稀罕,真当是金子做的呢?我们是真心实意欢迎知青下乡来搞建设,不是傻子等着你们欺负,再有下回发生这种事儿,都给我滚出新民大队,咱要不起你们这样的!”
季天泽:“……”
他刚揍了人心里舒坦,听见这话扯了扯唇角,眼皮子抬高了些,正好瞧见温九凤靠在温三凤身边,捂着嘴笑。
小没良心的,台上台下的都是为了谁?
她还好意思笑,笑得似是阳光都在那双弯弯的眸子里晃动。
季天泽轻舔了下上颚,心想,这朵小黄花笑得人想让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