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夫君体谅我,他看我这几日为了阿窈的事情伤神,许多事情都不曾与我说。”她问,“那国舅打算如何,这么大的事,可曾找太后商议商议?”
正说着,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管事过来禀道:“夫人,阳春园到了。皇上的仪仗在前头,梁王妃正在迎接。”
二人面面相觑。
皇上的仪仗既然在前面,她们自然没有在马车上端坐的道理。二人下了马车之后,只见前前后后马车上的达官显贵和女眷们也下了来,衣香鬓影,环佩琳琅。
前头,禁军开道,仪仗威武。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正与前来迎接的梁王妃说话。梁王妃脸上笑盈盈的,让自己的子女孙辈上前,一一与皇帝见礼。
余夫人翘首望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一个月多前,她在迎昇楼里设下鸿门宴,想将晏月夕拿住。不料,皇帝突然出现,不但将她禁足,还顺便将晏月夕带进了宫里。因得此事,无论是家里的丈夫还是宫里的太后,都对余夫人多有抱怨,说她不会办事,弄巧成拙。
后来,虽然皇帝在太后的劝说下网开一面,没有对她多加追究,可余夫人始终夹着尾巴,已然自觉矮人一头。
譬如这般场合,若是在从前,她大可理所当然地站到一众贵妇前头去,率先向皇帝行礼,出尽风头。而现在,她只好远远站着。
季氏也是一样。
前不久,太后跟皇帝闹了
一场,母子二人形同陌路。虽然宫中对缘由讳莫如深,但不用猜也知道,这必是那姓晏的妖女引起的。加上国舅刚刚被皇帝申斥,季氏若在皇帝面前晃荡,自然也是讨嫌,倒恰好与余夫人做个伴。
皇帝跟梁王妃说了几句话,忽然,转身往后头的另一辆马车走去。
宫人将帘子掀开,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里头伸出一只素净白皙的手,而后,一名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即刻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但凡去过中秋宴的人都立即认出来,那就是永明宫新进的晏女史。
关于她的传闻,近日愈发沸沸扬扬。那日在中秋宴上,她穿着女史的冠服跟在皇帝身后,尚可以属官身份解释。而今日,她穿着一身宫装,搭着皇帝的手下了马车。
此情此景,无异于正式坐实了那传言之中二人的暧昧关系。
“这位晏女史,生得倒是不错……”
“我也这么说,就是不知道出身究竟如何,听说,并非官宦士人之家?”
余夫人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不由地看向季氏。
却见季氏看着那边,神色阴沉。
“晦气。”少顷,她淡淡道,转头吩咐管事,“这阳春园不是还有侧门么,我等从侧门入园。”
管事忙应下。
余夫人跟着季氏身后,仍回想着方才那番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马车下来的若是季窈,该是何等风光?
“你别难过。”走在前头的季氏忽而
道,“你方才不是问,国舅作何打算么?皇上伸手要东西,国舅自然不能不给,可也不能吃闷亏。始作俑者,总要付出代价的。”
余夫人看着季氏阴冷的眼神,诧异地问:“国舅要怎么做?”
“且看着吧。”曾氏笑道,“你很快就会知晓。”
暮色降下,阳春园里早已经点起了无数的明灯,驱散了深秋的萧瑟寂寥,却将秋色浸染的红叶映得格外明艳。
北边的凝秀斋,是阳春园里景致最好的去处,是梁王为了迎接先帝御驾而特地修的。先帝也十分喜欢这里,每每找梁王下棋,总要在凝秀斋下榻。而后,此间也就成了阳春园里的迎驾之所。
月夕在偏殿里换了一身衣裳。
今日,她知道自己大概要被无数人议论。在来这里之前,皇帝曾经问她,愿不愿与他一道在人前现身?
月夕觉得无所谓,自己坦坦荡荡,不偷不抢,从不觉得低人一等。既然皇帝愿意将二人的关系昭告天下,她又有什么好忸怩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那时,皇帝看着她,目光灼灼。
可惜没多久,赵福德就走了进来,请皇帝到勤政殿去议事。接下来,皇帝忙忙碌碌,二人每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而后,转眼就到了今日梁王妃的生辰。
月夕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人也望着她,双眸脉脉含情。
说实话,她仍然不喜欢皇宫。一个月前,如果谁跟她说要她
来当皇后,她大约会直接翻脸。
可现在么……
想到皇帝,她就觉得心头变得柔软。
皇宫固然可恶,但作为一个江湖出身的人,本来就见惯了刀光剑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换了个江湖罢了。
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她,与她厮守,待一待倒也无妨。
只不知,父亲如果在世,会不会同意这样的选择?
正当月夕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些动静,似乎是宫人太监正在行礼。
未几,皇帝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么?”他问道。
宝儿等一干宫人见了他,笑嘻嘻地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准备好了。”月夕转向他,道,“这身如何?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皇帝将她打量打量,只见她头上云鬓堆起,秀丽大方。珠钗步摇点缀其间,与脖子上的项链相映,衬得明眸善睐,娴雅动人。
“今夜怕是有些凉,穿厚实些才是。”皇帝却皱皱眉头,伸手从榻上取来一袭披风,给她披上。
衣裳似乎带着些融融的暖意,包裹在身上,颇是舒服。
二人挨得很近。
月夕能触到皇帝的呼吸,一阵一阵,带着热气。
她发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不动了。
抬眼,皇帝也看着自己,黝黑的双眸,英俊的眉宇间染着烛光,格外好看。
心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
这些日子,二人虽然每日见面,厮守一处,但永明宫毕竟是皇宫重地,周围也人多眼杂,二人除了拉拉手说
说话,并无逾越之处。
甚至于,月夕有时会怀念那夜自己落水。
皇帝抱着她,隔着湿透的衣裳,她能感受到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孔武有力的臂膀,以及心跳的声音。
可惜,自那以后,二人再不曾那样拥抱过。
而现在,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头跳得扑扑响,正如那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