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江东王的目光变得深远。
“孤还记得,那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气,不过要再冷一些。傍晚之际,华阳殿里里外外都点起了灯,格外好看,母后就坐在花厅里等孤用膳。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可她仍勉力支撑着。孤颇为感动,亦知道这兴许是最后一次陪母后用膳,因而颇为珍惜。落座之时,母后已经替孤盛了汤,让孤趁热喝了。孤没有细想,将那汤喝得干干净净。可就是那碗汤,差点叫孤葬送了性命。”
“三哥哥这故事编的好生拙劣。”凌霄冷冷道,“母后为何要三哥哥的性命?
“因为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若无她相助,以太子平庸无奇的才干,始终不能长远。”江东王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且不论二皇兄,太子恐怕连孤也镇不住,因而带走一个是一个。”
凌霄想起了那时宫中的传闻。
那时候江东王骤然病倒,几近毙命,有人说是他是的八字与皇后连命,他的命就是皇后的。他生时得皇后照应,等皇后身死,便是气数散尽,江东王自不能苟活于人世。
这话说来像鬼扯,可凌霄那时却信了个七八成。她总觉得,这合情合理,否则如何说明,母后故去之后,一向不爱生病的三哥哥就病倒了?
而现在想起来,格外心惊肉跳。
只是,凌霄仍不愿相信。
“三哥哥可是觉得如今死无对证,可全凭
自己编排。”凌霄道。
江东王握了握自己的手臂,眼神中有些许灰败。
“罢了,孤早就想到了今日。”他苦笑,“孤已经将真相都告诉你,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孤所言不虚。”
说罢,他朝外头唤了一声:“来人。”
一名太监随即进来,行礼:“殿下。”
“公主的住处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太监恭敬道,“仍在樨园。”
江东王颔首,转向凌霄。
“为了你好,你还是待着王府里吧。”他说,“扬州很快要乱了,你若回去,并不安全。”
凌霄紧了紧拳头,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可冲动。
“三哥哥打算对扬州做什么?”她问。
“没什么。”江东王道,“沈劭已经去了南京,蔡衍自会收拾他。只是有些余党还留在扬州,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余党?凌霄突然想到了正气堂。
幸好,正气堂大部分人为了押货入京,已经离开扬州,还要半个月才能回到。而她离开扬州之前,已经给邓五送信,让他领着剩下的人暂避一时。
她定了定心神,问:“沈劭跟三哥哥没有仇,三哥哥为何不放过他?”
“不是孤不放过他,是他不放过自己。他若早投在孤的麾下,替孤做事,便不会有今日。”
“如此说来,沈劭若不能为三哥哥所用,就只有死一条路么?”
“正是。”江东王看着凌霄,“不仅是沈劭,所有人都是一样。孤在夹缝中求生,好
不容易走到了今日,不能叫这些鼠辈坏了孤的大事。”
凌霄心砰砰跳着,问道:“三哥哥的大事是什么?”
江东王忽而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温文尔雅。凌霄却知道,那不过是面具,下面藏着的深不可测的阴狠。
“你在扬州,一直追查公子,已经追到了阿絮头上,把她逼得连夜出逃。”他说,“孤要做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如此说来,三哥哥是定要夺位了。”
“也不光是夺位。”江东王微笑,“孤总觉得,同是父皇的儿子,太子已死,孤经历苦难,却只有二皇兄一人占尽便宜,逍遥自在。上天如此不公,理应纠正纠正。”
他的目光之中,透着狷狂。
凌霄看着他,只觉心中悲凉。事已至此,已然再也无话可说。
“三哥哥说完了?”她淡淡道,“我可去歇息了么?”
江东王也不阻拦,道:“去吧。孤方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莫再自扰。”
凌霄不理会他,拂袖而去。
路还是上次来的路,不过领路的人,却并非上次的。
江东王安排的那名太监,叫杨实,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颇是谨慎。
凌霄望着四周景致,忽而问道:“我记得上回来时,有个叫黄信的太监,他人呢?”
杨实恭敬道:“回公主,公主兴许记错了,王府里没有一个叫黄信的太监。”
凌霄看他一眼,心中明了。
她毕竟在皇宫里生活了那
么些年,知道宫里头一贯的套话。
说没有这号人,就是人不在了,十有八九是遭遇了不测。
心中叹口气,想来,他是被自己逃走连累的。
凌霄默了默,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些碎金子,交给杨实。
“不管有没有这号人,你替我去买些纸钱,替我烧给黄信,再给他立个牌位,供奉到寺庙里。若还有余钱,你便自己留着。伺候本宫,多半没有好下场,若日后瞧着情形不对,你便跑吧。”
杨实愣了愣:“公主……”
凌霄没有说话,径直往樨园而去。
虽然临近冬日,樨园依旧花木繁盛,隔着墙,就能望见里头的绿树和楼阁。
凌霄正要进门,身后突然传来杨实的声音:“公主且留步。”
她回头,只见杨实神色不定,似鼓足了勇气,压低声音对凌霄道,“怀恩公公让小人告知公主,沈娘子床边的碧玉花瓶里有解药。”
凌霄怔了怔。
不待她说话,杨实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向凌霄一礼,高声道:“公主,园子里已经布置齐整,恭迎公主大驾。”
话音才落,园子里有好些宫人太监迎了出来,见到凌霄,跪拜行礼。
凌霄看了杨实一眼,迈步入内。
穿过陈设雅致的山石鱼池,殿阁错落,鳞次栉比。
凌霄无暇多看,只问旁人:“沈娘子何在?”
“沈娘子就在后院小楼里。”一名宫人答道。
凌霄知道那处小楼,不多言,只往里走。
园子里静谧十分,
她来到小楼前,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里间榻上睡着一人。
正是沈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