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宫内,皇帝刚从前朝回来,刘荃便熟门熟路地将他引至御书房。
他知道,才短短一个月,皇帝已然养成了习惯:回来先跟女史一道坐下说会话,喝盏茶,吃点小食,再接着做别的事。
“女史今日在忙什么?”走在回廊上,皇帝问道。
“今日内务府送来一副新棋子,女史见了,似乎兴致颇高,跟奴才要了册棋谱,便潜心钻研起来。一整日了,棋不离手,回头没准能跟皇上较量上几个来回。”
皇帝听罢,眉梢微微挑起。
刘荃说的不错。进了御书房,只见月夕坐在榻上,一手执着棋谱,一手拈着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那棋子是白玉做的,每每落下,便发出珠玉的清脆声响。而对面,黑子铺陈,她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皇帝回来晚了,宫中已是灯火通明。
烛火透过纱笼,在她的发髻和脸颊上落下柔和的光泽。
月夕抬头,望见皇帝,眼睛里登时盛起笑意。
“皇上回来了。”她说。
皇帝“嗯”了一声,也不与她多礼,坐在她对面:“用过膳了?”
“用过了。”月夕道,“你传话来说要在永明宫与大臣用膳,我就自己用了。”
皇帝颔首,又看看棋盘:“琢磨出门道了?”
“还差些。”月夕道,“我不过粗识,离摸出门道还有些时候。皇上且耐心等着,等我学好了,再来陪皇上下棋。”
皇帝笑了笑。
他却不急。相反,他总担心月夕
待在宫里闷得慌,她若能自行找些乐子,却是件好事。
“怎的想起下棋了?”皇帝看一眼棋盘,问道。
月夕继续布着棋局,眨眨眼:“是皇上喜欢。我苦于无事可做,便顺道学一学,以后一道对弈,岂不妙哉?”
皇帝哂然。
他知道,她仍然对自己从前跟季窈下棋却拒不见她的事耿耿于怀。
前两日,关于谁先看上谁一事,他们就曾经有过一番唇枪舌战。
月夕是个口齿伶俐的,皇帝说一句,她便能反驳十句,常常让皇帝哑口无言。最后,皇帝见大事不好,只得强撑大度,率先此事一个了结:“终究是朕不想放你南归,这般论来,想必也是朕先动心的。”
那时,月夕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才作罢。
皇帝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纵然有理有据,但就这在她面前是争执不过的。
“下棋于朕而言不过消遣。”他拿起黑子,也盯着棋盘,未几,落下去,“你既然有兴趣,朕陪你便是。”
月夕看他一眼,瘪了瘪嘴角。
这个人,每当她提起从前的事,他就开始装傻,左右言他,越看越是心虚。
正对弈,一名太监走进来,向皇帝行礼。
“皇上。”他说,“奴才奉皇上之命,去寿安宫探视。太后说,那边万事都好,皇上不必挂心。”
皇帝颔首:“知道了。”
这些日子,皇帝都不曾亲自去寿安宫请安。理由自然是政务繁忙,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
借口。上次皇帝遇刺的事,虽然没有传开,却让母子二人近乎反目。自那以后,皇帝只每日派人替他到寿安宫看一看,自己不曾再出现在那里。
太监说完之后,却没有立刻退下,欲言又止。
皇帝瞥了瞥他:“还有何事?”
太监干笑一声,不自觉地扫月夕一眼,答道:“太后说,季府里的季小姐,近来身体不好。太后在宫中,久不出门,想出宫去散散心,顺便去季府看一看。”
皇帝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
月夕听着这话,也不由抬起眼睛。
没想到,头一个在二人面前提起季窈的,是太后。
“既然是太后的意思,由她去便是。”皇帝道,“让赵福德好好安排,太后难得出宫,莫让她累着了。”
太监应下。
御书房里再度剩下皇帝和月夕二人。
月夕拿着棋子,看着棋盘,却有些心猿意马。
她在永明宫每日与皇帝待在一起,太后必是知道的。此番,她特别让人在皇帝面前提起季窈,显然不仅仅是说给皇帝听,也是说给月夕听。众所周知,季窈虽然出宫了,却仍然是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故而这用意,自然也是提醒月夕切莫得意。
“母后是什么性子,你知道的。”皇帝忽而道,“如今她虽然称病闭关,可从来没消停过。不过朕的话也早已经说清楚了,她不乐意是她的事,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大可不必挂在心上。”
月夕怔了怔,
心中一动。
皇帝的心思确实细致。他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且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这当然有好也有不好。
好的地方在于,这很体贴。不好的地方在于,月夕在他面前像没有秘密一样。他说过不会让太后横亘在他们中间,就现今而言,他说到做到,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我不曾放在心上。”她放下棋子,道,“不过季窈入宫之事,太后想来不会轻易放弃。”
皇帝道:“母后仍想替她讨个位置,哪怕是嫔妃也好。朕不会答应,母后就算搬到季府里去也无用。”
月夕哂然。
“只怕太后要越发怨恨我了。”她苦笑道。
“不必担心,有朕陪着你。但凡是不合她意的人和事,她都不会喜欢,就算是朕也一样。”皇帝说着,笑了笑,道,“朕会让赵福德放出风声去,说你力劝朕将季窈接到宫中立为嫔妃,朕却死不答应。如此一来,太后那边就只会怨朕,不会怨你。”
月夕啼笑皆非,瞪他一眼:“你以为他们会信?”
“为何不会?”皇帝不以为然,“他们对你不甚了解,对朕却早见识过。朕就似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做出这等事来,再合理不过。”
月夕望着他,没有说话。
皇帝见她望着自己,那双眸映着烛光,似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却让人砰然心动。
她的嘴唇红润,似泛着水光。
蓦地,皇帝想起赵福德留下的那本书
。里面,详细描述了如何与女子亲吻。亲吻之时,如何可称为愉悦。
而里面所描述的女子红唇,似乎与眼前很是契合……
皇帝却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有些干。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一声的猫叫,拖着长腔。
月夕露出讶色,朝窗外望了望。
“这般时节,怎还有猫叫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