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梁见低斥一声,“刘先生是公子的客人,不得无礼!”
他说完,暗处里便再无声响。
梁见对刘四讪讪笑了笑,“他年纪小,不懂事,先生莫在意。”
刘四淡淡一笑:“习惯了,带路吧。”
梁见拿了油灯,引着他往里去。
刘四还是头一回入这宅子。
他对扬州城的各个角落都无比熟悉,起初,听闻阿絮住在这里时,他十分诧异。
这宅子里的屋舍又旧又小,阿絮这种身份的人,纵然再是不愿惹人注目,也不至于委屈在这样破落的地方。更何况,她手下还养着许多人,这宅子怎么看也不像能容下的。
到底眼见为真。
进去了才知道,原来那处又旧又小的屋舍,只是个障眼法,或者说,只是个入口。梁见带着刘四进了一间小屋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地道入口。
顺着石阶往下走数丈,面前竟是纵横交错的地道,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原来这宅子别有洞天。”刘四赞叹道,“没想到,公子的宅子竟是在别处。”
“先生睿智。”梁见道,“前边就到了。”
说罢,又走了百十步,梁见将油灯吹灭。
“先生稍等。”
而后,刘四在黑暗中听见几声异响,刘四猜想他方才是在操弄机关。
很快,前方透出一隙光照,门开了。
“先生这边请。”
刘四跟着出去,拾阶而上,一道清风迎面而来,头顶月色皎洁,自己竟是到了一处院子里面。
与方才的破败全然不同,这里又是另一副光景。
院子里琉璃灯盏盏,照亮了四周。这是一处花园,花坛堆砌,处处是争奇斗艳之景。香气在夜风之中浮动。他想,这若是放在白日,当是繁盛。
琉璃灯点亮了花园的小径,五步一盏。梁见引着刘四,沿小径前行,没多久,便望见了一座二层小楼。
楼上琴音袅袅,似有歌女吟唱。
梁见进去通报一声,里头的歌声便听了下来。不一会儿,梁见和歌女悉数退了出来。
“先生进去吧。”梁见道。
屋子里飘着酒香,案前摆着几只酒壶,阿絮倚在榻上看着刘四,眼中已经有几分迷离。
刘四与她并不相熟,看到这幅景象,颇觉有些唐突。
他垂下眸子,上前去,将信递给她。
“殿下给娘子的急信。”
阿絮看着那信封,忽而笑了笑:“可是他又没看住人,让公主跑回了扬州。”
刘四讶然。
“娘子如何知晓?”
“我的人已经瞧见了公主了。公主显然比殿下的信使还要心急些,乘了快船回来。”她将信接过,扫了几眼,继续道,“更何况我向来不信他能将公主困在王府。殿下总念着兄妹之情,狠不下那个心。狠不下心,就成不了事。这个道理,殿下兴许自己也知道。”
“娘子对殿下倒是了解。”
阿絮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依先生所见,公主为何突然回来了?按理,殿下大婚,她与殿下有多年未见,少说也该留十天半个月不是?殿下那般精细人,王府里不知设下了多少眼线盯着公主,公主却还是能安然逃脱,可见是早有预谋。先生以为呢?”ωωw.cascoo21格格党
“在下对这位公主不熟,不敢置喙。”刘四说,“倒是有一件事,在下想提醒娘子。如今公主回到扬州来,娘子做事,怕是要小心些。若公主被流民所冲撞,想必不是殿下发怒,而是皇上要发怒了。”
“那岂不正好?”阿絮笑了笑,“沈劭罪加一等,彻底断了活路。”
说到沈劭,刘四便不由得想起如今扬州城中的流民之祸。
“赈灾的粮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大批流民涌入扬州城要粮。沈劭与他们约定的三日之期也快到了,娘子已经替他安排下了许多罪过,莫非不足以让沈劭死么?”
“要断就断的彻底,左右不过一个顺手。到时候流民在扬州城中造反,顺手将公主杀了,不是也说的过去么?怎么?刘先生与公主非亲非故,倒是对她的性命顾虑起来?。”
“所谓顾虑,刘某方才已经说过了。娘子下的这盘大棋,着实让刘某心惊。若沈劭筹到了粮,让他有了喘息的时机,他必定竭尽所能查清来龙去脉。难保到时候,娘子的身份,也会被他一并查出。”cascoo21格格党
阿絮拿起酒杯,含笑着打量刘四。
那目光很是浅淡,可莫名的,刘四感到不寒而栗。
“沈劭即便有本事筹到粮,他的粮也运不到扬州城。”
刘四琢磨着她的话,明白过来。
“娘子是说,路上已经设下了埋伏?”
阿絮轻轻颔首,目光中仿佛胜券在握。
刘四却仍眉头紧锁:“娘子若要沈劭的命,遣人将他刺杀不就结了?何必兴师动众?没有粮,扬州城中可是要出人命的。”
阿絮捂嘴轻笑。
“先生莫非以为,我只是要沈劭的命这么简单?”
“哦?莫非不是?”
“是,却也不全是。”阿絮道,“我问先生先生以为皇上为何遣沈劭来当扬州知府?”
“坊间传闻,是公主心仪沈劭,所以亲自替沈劭去求来了这个官职。”
“先生相信?”
“据我所知,确有此事。”
阿絮笑着抿了一口酒。
“没想到,先生心中,到底还有几分未经世的天真。皇上此番执意要换了扬州知府,成全海阳公主的亲事只是幌子,实则是要在殿下身边落下眼线。只是死个沈劭,不足让他长记性,皇上日后还会再遣陈劭、刘劭来。要绝了这念头,便要让他怕。皇上刚刚即位,天下未稳,殿下要成大事,坐稳南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要让皇上知道,扬州不归他,江南也不归,他有多想管闲事,这边就有多少闲事等着他。以此而论,先生觉得,扬州城里因为饿死人而生乱,百姓是怨八竿子打不着的江东王,还是怨朝廷和皇上?”
刘四听罢,不由得一阵心惊。
好狠的女人。刘四看着她,心里头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