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让皇帝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道:“皇上北巡一个月,我一个人在宫里,想了许多,却总是想不通。我们母子俩齐心协力、相互扶持走到今日,并不容易。如今总算熬到头了,皇上怎就跟翻脸不认人似的,处处与我作对。皇上,我可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敌人。”
皇帝神色平静:“朕自然知道母后不是朕的敌人,可朕时常觉得,母后总将朕视为敌人。”
“这是胡说。”太后放下杯子,“母子连心,我岂会害了皇上?”
“母后自不会害朕,可母后若果真与朕连心,今日你我又何以坐在此处谈心?”
太后的面色微微一变。
皇帝继续道:“朕知道母后听了不高兴,但母后且听朕说完。当初,母后如今坐上了太后之位,必定以为熬出了头,日后不必看人脸色行事,可以为所欲为。不瞒母后,朕也是此想。可真的坐在皇帝的位子上,才知天下无易事。朕每日在朝堂上看人勾心斗角,已是厌恶,只盼着下了朝堂,回到母亲身边,能得到片刻安宁。不想,这般期望,却总是落空。”
“我何尝不想?”太后冷笑道,“我时时催促皇上立后纳妃,身边能有个知心人陪着,可皇上总是不愿……”
“可那些都是母亲的知心人,并非朕的。”皇帝打断道,“母亲,朕只希望身边的人都是朕自己想要的。不须六宫粉黛,一人足矣,与朕
举案齐眉,相知相守。”
太后好似听了什么笑话,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忽而怒道:“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会生出如此荒诞无知的想法!”
皇帝并无愠色:“是朕荒诞无知么?母后过去不曾幻想过么,若父皇身边只有母后一人会如何?”
太后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冷笑道:“自古就没有这样的事。是那晏月夕叫你这么说的?”
“没有人教朕怎么说,朕就是这么想的。”
太后打量着皇帝:“如此说来,你是认定了晏月夕了?她是什么身份,你方才也都听明白了,那等身份的女子,你莫非要让她当皇后么?”
“只要朕愿意,什么都有可能。”皇帝道,“母后,朕的后宫,朕自会考量,求母亲不再要插手。”
“窦泓!”
这声音传出外面,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不用进去看也知道,这母子二人又落了个不痛快。
月夕倒是第一次听到太后这般失态的怒斥,心里不由觉得那选秀黄了也是好的。遇上这两个冤家母子,日后谁当皇后谁倒霉。
不久,便瞧见皇帝快步从宫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怒气冲冲,忽然,看了一眼月夕。
月夕定了定,忙将眼睛垂下。
“回宫。”皇帝对赵福德淡淡道。
赵福德连忙应下。
回到永明宫,天已经快黑了。
下了肩舆之后,皇帝正要往里面走,回头,却发现月夕并未跟上。
她站在自己的肩舆旁,正往宫门张望,似乎
颇是犹豫。
“何事磨蹭?”他有些不耐烦。
月夕望着他,踌躇片刻,道:“皇上,趁着宫门尚未下钥,我如今能回去了么?”
皇帝看着她,诧异片刻,觉得有些好笑。
“女史,”赵福德在一旁道,“皇上已经将你封了御前的官,那就是要在永明公里伺候的,哪里还有出宫去的道理?”
皇帝让赵福德退下,走到月夕面前,看着她。
“你为何要回去?”他问,“莫非想不干活吃空饷?”
月夕也看着他,心想,这人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自不可能留在宫里,他先前也表示过让她回扬州,莫非真要出尔反尔。
她斟酌了措辞:“我想,其中必定有误会……”
皇帝却不理会她,对赵福德道:“朕饿了,西花厅摆膳。”
说罢,他转身而去。
月夕愣在原地。
赵福德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些嘀咕。
这位突如其来的晏女史,当真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皇帝无缘无故出宫,无缘无故从余夫人手里将她带走,又当着太后的面封了个女史。莫说别人,赵福德这近侍也感到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皇帝看上去跟着姓晏的女子并非第一次见面,似乎还有些交情。
可赵福德从皇帝小时候就一直伺候着,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赵福德都是了如指掌的。
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不过无论如何,看皇帝如此上心,这晏女史还是要好好哄着。
“女
史。”赵福德在一旁和气地说,“如今出宫确实来不及了,今夜就别想出宫的事了。皇上向来说一不二,女史有话,莫急于一时,慢慢说才是。”
月夕蹙着眉,应了一声,闷闷地跟着赵福德入宫去。
皇帝一回宫,宫人就鱼贯而入,在宫里无声地走动,伺候皇帝洗漱更衣。
刘荃奉上茶水和点心,招呼月夕在花厅落座。
月夕轻抿一口,抬头,忽而瞧见墙角净瓶里的蔷薇,目光停了停。
这时,皇帝换了身衣裳,踱步过来。
月夕赶紧站起身来,还未行礼,皇帝道:“免了,坐吧。”
说罢,他在她对面坐下。
月夕想起来,自己上回来这里,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和他一道用膳。
“你从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却畏畏缩缩了?”皇帝道。
这话,将一切都挑到了明处。
他什么都清楚,并且不打算再跟她捉迷藏。
那怎么能一样?月夕腹诽,早前是顶着凌霄的脸,就算闯祸了横竖不是自己遭殃。
当然,他是皇帝,仍然随时能砍了她的脑袋。
所以他可以言语无忌,她却不可以。
“皇上跟前,本不该造次。”月夕恭顺道。
皇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将月夕的杯子也倒上。
“你方才说,其中有误会。有什么误会?”
月夕端坐着,犹豫片刻,鼓起勇气。
“我原以为,皇上说让我御前女史,不过是我替我解围。
”她望着他,“皇上,你不会当真让我当女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