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沉默片刻。
她要坐稳这堂主之位,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拾起堂中的人事,还有这两个月遗漏的过往。
“对了。”她道,“你给我的第二封信中途丢失,后来找着了?”
“找到了,是张定安搞的鬼。”凌霄道,“你料得不错,信落在了皇上手里,我去要了回来。”
果真如此。
月夕暗道皇帝果然是个狐狸。明明手里握着证据,竟然还在她跟前装无知。幸而她留了心眼,早日离宫,才免于被他当猴耍。
“那信里说的都是什么事?”月夕问,“你与我说说。”
凌霄于是将那信里说的的几件大事,包括正气堂丢镖一案的始末,陈二和顾三的下场,都一一告诉月夕。
月夕听得十分认真,脸上不时露出震惊之色。但她没有打断凌霄的,只默默听着,手攥着被子。
凌霄知道,月夕对几位叔父一向视若亲人,与她相较,更难以接受叔父们的背叛。
“过去五叔就说,把二叔和三叔凑在一块共事并不容易。二叔是爱玩的浪子,三叔的是顾家的贤夫。他们能放下偏见,都是因为崇敬父亲,可他们终究还是背叛了父亲。”月夕听完之后,轻声问,“四叔呢?你说九江的铺子关了,四叔在沈劭那里?”
凌霄摇摇头:“刘四已经离开了正气堂,如今在江东王手下做事。”
月夕眉头一蹙,不可思议地看着凌霄。
“刘四是个只讲实利的,正气堂已经不复当年,他便另谋高就去了。”凌霄道。
月夕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如此说来,叔父们把多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拱手送给了沈劭,对么?”
“我在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你与沈劭的误会。”凌霄忙道。
月夕只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凌霄随即将沈劭将她嫁给徐黑水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月夕,”她尽量说服,“沈劭不是坏人。你父亲令他辅佐你,说若你执掌不了正气堂,他可取而代之。他坐上那位置,其实是你父亲的意愿,而非几位叔父让出来。他为此也付出了很多,若非他掏出自己的家底支撑正气堂,正气堂何以存活到今日?”
“这些话,是他跟你说的?”月夕淡淡道,“是么?”
凌霄结舌。
确实是。
“是他跟我说的,你若觉得我听信谗言,凭我和沈劭的关系,我也没法撇清。但刘四和邓五的作为你总该信吧?他们并不傻,他们也放心把正气堂交给沈劭,不是么?”
月夕闭了闭眼睛,道:“这事,你说的和我料想的确实想去甚远,我还须再查清一些。”
凌霄看她脸上有了倦色,知道这些事一时半会是辩不清的。
她点点头:“也好,你该歇着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凌霄站起身来。
“凌霄。”月夕忽而唤道,“你方才说,我正气堂的衰败皆因公子一人的挑拨,你知道公子是谁,对么?”
凌霄顿了顿,道:“下回再说吧。”
月夕注视着她,觉得她的神色间有些躲闪。
“如此,下回再说。”她说。
凌霄冲着她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
听着凌霄的脚步声远去,月夕挪开隐枕,睡回枕头上。
她并无丝毫困意,只睁眼看着头顶上的绣帐,想起当年的事。
有一日,晏大从外面回来,神色颇是兴奋。
“没想到沈劭虽年轻,竟有有这等能耐。”他笑眯眯地对月夕道,“他认得江东王,还说服江东王,将一笔钱投到我们堂里。”
“江东王?”月夕听着,露出讶色,“是九江的那位?”
“正是。”晏大踌躇满志,“等有了这笔钱,我便可以去把宁波府的堂口开起来,日后做海贸,又是一笔进项!”
当年的月夕听着这些颇是懵懂,只觉自己也跟着父亲高兴起来,道:“恭喜爹爹。”
月夕记得,没过几天,晏大就去九江了,回来却满脸愁容。
他告诉她,原来江东王投的钱,要求颇是严苛,要正气堂日后听令于他,日后只做他指定的买卖。
“他指定了什么买卖?”月夕问道。
“他不曾说,恐怕不是正经事。”晏大皱着眉,“我正气堂向来只做光明磊落之事,他那笔钱,还是不要的好,你说呢?”
月夕想了想,虽知道正气堂当下已是十分缺钱,但还是答道:“爹爹既然拿定了主意,去做便是。”
晏大看着她,露出欣慰的笑。
可自那之后,晏大的笑就越来越少。
旧事一桩一桩浮起,月夕紧了紧被角。
凌霄方才说,因为晏大不服公子,才招致公子报复,酿成了陈二和顾三的惨剧。
她眸中的目光冷下来。
晏大不服的只有一个人。
公子就是江东王,凌霄的三皇兄。
院子里,雀鸟在枝头嬉戏,聒噪得很。
凌霄行至屋外,心里头也在思量同一件事。
风中,她似乎能听到小时候三哥哥唤她的声音。
可那声音背后,却是江东王那张隐没在竹帘后的脸。
这件事,怕是到了她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
“公主出来了。”春儿和阿莺迎上来。
凌霄应一声,看了看阿莺,道:“我见你们方才在说话,聊些什么?”
阿莺脸一红,嗫嚅着不说话。
春儿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不过说起名姓罢了。阿莺妹妹问我,春儿可是我本名,我说是。”
凌霄笑了笑,对阿莺道:“岂非是巧。她是春儿,你是阿莺。唐高宗因听春日莺鸣婉转,令乐工作“春莺啭”,你二人如今凑到一块,倒是正合了这典故。”
春儿笑道:“公主从小最喜欢这曲子,那么多典故,偏偏只记得这个。”
阿莺却张了张嘴,面露诧异之色。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凌霄说罢,拍拍阿莺,便离开了。
阿莺看着她的背影,待马车离开之后,仍怔怔站在原地。
突然,她转身,小跑着入了月夕的屋子,道:“小姐不得了了,那位公主怎会知晓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