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的时候,凌霄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回宫了,也要好好看看这些日记,忆往思今。
可临到此时,她却全无细看的心思,没多久,放了回去。
过去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落寞,她觉得,人总得向前看,不必给自己添不痛快。
回到房里的会后,棠儿走过来,道:“奴婢看公主把信存在枕头底下,怕忘了,于是今日收拾行囊时,替公主收入木箱子里。公主要看么?我让棠儿去翻出来,就是得费些功夫。”
那封信,就是先前张定安截获的,凌霄刚刚从皇帝那里要了回来。
“不必了,”凌霄看了看那些箱子,“收好了就是。”
春儿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好奇问道:“公主从前从未去过扬州,怎突然说去扬州住了?”
“想去便去了”凌霄敷衍道,“皇宫和行宫我都住腻了,想换个地方。”
说罢,她忽而看向春儿:“你们觉得不好么?从前,你们可是日日想着离开皇宫。”
春儿笑道:“奴婢自然想离开。可是公主前阵子本可以走的,又突然留下当什么采选使,奴婢还以为公主舍不得皇宫呢。”
竟有此事?凌霄有些诧异。
“哦?”她说,“我说了舍不得皇宫?”
春儿愣了愣,神色好笑:“公主这是怎么了,才做过的事,又不记得了?公主说,为皇上和太后分忧,乃义不容辞,故而痛快地把那采选使接了。”
凌霄:“……”
这样肉麻的话,一听就不是自己会说的,也不知晏月夕在打什么主意。
“都到扬州了,公主何不索性到九江去?”春儿忽而颇有几分兴奋地问,“三殿下不就在九江么?公主过去常带着我们去三殿下宫里玩耍,何等欢快。若是能住到九江,和三殿下相互照应,有个依靠,不更好么?”
提到江东王,凌霄脸上的笑意凝住。
这话不假。江东王虽然不是先皇后亲生,但先皇后对他一向视如己出,凌霄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待凌霄也很好,在他的宫里可以无拘无束,凌霄常常带着春儿她们到那里去玩。
可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是乳母曾氏丧命的真凶。
“那倒不必。”凌霄沉默片刻,道,“我去的是扬州,不是九江。”
春儿面露诧异。
“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她拍拍春儿,转身入屋去。
出发的那日天气倒是舒爽,虽然太阳仍晒得很,风里却有一丝凉意。
凌霄在傅英率领的禁卫护送之下,到了皇陵。她先祭拜先太子,而后,坐上马车,一路南下。
说起来,她看到曹煜的时候,有些恍然之感。
上回,她溜到京城里来找晏月夕,商定计议之后,就来皇陵里向曹煜求助,请他替自己和晏月夕之间传信。
相隔其实只有短短数月,但如今,凌霄觉得仿佛过了大半辈子这么长。
“公主此去,老奴还能再见着公主么?”曹煜看着凌霄,意味深长。
这话,跟皇帝说的有几分异曲同工。
不过跟皇帝相比,曹煜更加心细如发,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宫,也知道自己的抱负。
“自是能。”凌霄道,“我每年都会回来,师父每年都能见着我。”
曹煜微笑:“那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却又问:“那位晏小姐,还会回来么?”
凌霄愣了愣,不由哂然。
她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和晏月夕那莫名其妙的互相鬼上身,是不是日后不会再有了。
“我也不知。”她老实道。
曹煜沉吟片刻:“如此,老奴知晓了。公主务必保重。”
凌霄登车而去,看他一人站在山门前,笑着送她,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九江的天气,比京城闷热许多。
刚刚下了一场雨,万里无云,知了在树上叫得聒噪。
江东王府里,一方竹帘隔了两片天地。
浙江巡抚蔡松的王师爷立在外侧,心里寻思着,这江东王真够神秘的。他来了这么多回,可还一回也没见到过正面。
他是巡抚大人跟前的得利干将,出了府衙大门就是个红人,半个扬州城都争相巴结他,可到了这位跟前,却得老老实实的。
没办法,巡抚给他打过样。连他也规规矩矩的,在江东王面前,如同供着神佛似的,他一个小小师爷,又哪里敢抖一点威风。
“哦?”江东王听罢他带来的口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方才说,皇上点了黑水帮的名?”
“正是。”王师爷回道,“皇上说徐黑水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进而问起浙江匪患如何。蔡大人以为此事不寻常。毕竟……张定安张大人如今还在扬州。”
江东王没有说话,王师爷瞟了一眼竹帘里头,江东王似乎在低头喝茶。
“大人说,殿下向来不喜欢招惹俗事,更不想让宫里头注意扬州,可偏偏皇上的眼睛就像长在扬州似的。不仅遣了亲信一而再地来,现在还过问起浙江的匪患,莫非皇上是故意的?蔡大人觉得此事蹊跷,不敢擅作主张,特遣小人来请殿下指点一二,看看如何向皇上那边回话。”
江东王笑了笑:“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当臣子的自当不苟私情,奉公行事。再则,皇上问的是巡抚大人,孤不过一闲散王爷,没有本事指点大人。”
“殿下过谦了。”王师爷道,“大人说过,殿下虽身在朝野,心却跟明镜似的。每回听殿下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实在获益良多。”
江东王听了这话,继续喝一口茶。
这蔡松但凡有五年前的一半气节,他也会高看他几眼。
果然人一旦起了贪欲,就如蚁穴溃堤,一泻千里,到头来不过成了个低贱的奴才。
他放下杯子,茶几上传来细微的轻响。
“皇上既然惦记着黑水帮,黑水帮交给蔡大人就是了,孤不至于让蔡大人交不了差。但至于怎么跟皇上回,就看蔡大人的本事了。孤能帮的只有这些。”
王师爷大喜,只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