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罗伦如期而至,来到海姆·欧贝克的工坊。
葛雷瑞特早已等候多时。他今天的状态比昨日已经好很多,脸上有了血色、头发修剪得体、眼中也有了神采。
“你来的真早。”点了下头,罗伦走进昏暗工坊。他不止一次劝说欧贝克提高工坊的亮度,昏暗环境下的高强度阅读会加速视力衰退。但是自从知道海姆·欧贝克是夜之圣途的圣途者后,他就学会闭嘴了。
估计人家闭着眼都比自己看的清楚。
葛雷瑞特相当谦逊地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海姆·欧贝克则专注于手中的魔法典籍,随口说道:“你们是约好十点见面么?他可是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这么看来,温妮莎的病情有好转。”罗伦将外袍脱下,扔在了沙发上。
“温妮莎?”欧贝克闻言把书反扣,扭头回望葛雷瑞特。
葛雷瑞特频频点头,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饮下药剂之后,胳膊和小腿的疼痛就消失了,脸色变得好看不少,也有了吃饭的胃口!感谢您,罗伦先生!抱歉,我无法修改称呼,并非因为您是我的恩人,更因为我尊重您的丰富学识和高超技艺!您是一位真正的药剂师!”
罗伦耸耸肩,他对称呼这块没什么讲究,叫他臭弟弟也行,叫他爹他也认,反正就是个称呼。前世应酬,一口一个“刘总”一口一个“王局”,人家也是一口一个“罗律”,都是逢场作戏。吃完了饭,醉醺醺回家歪在沙发上,照样还是骂人家“臭资本家”“狗官僚”,人家回去也保不齐骂他“讼棍”,没所谓。
于是他把剩下的药剂递给葛雷瑞特:“这是剩下的药剂,我还加了几瓶增强免疫力……就是预防染病的药剂,也给你妹妹用。另外还有几瓶致幻药剂,你可以拿去换点钱。”
葛雷瑞特一愣:“可是,我已经……”
“不过是利用一下废弃的边角料而已,没有什么炼制难度,顺手的事情,”罗伦打断了葛雷瑞特的话,他不喜欢让来让去,“我也不是活圣人,将来有一天也许会要你用性命回报也说不定。不要高兴的太早。”
格雷瑞塔几乎要跪下去:“我愿意用我们兄妹的灵魂向神明发誓,当您需要我奉献性命的那一天,请不要有半点犹豫。”
罗伦点了头:“回去照顾你妹妹吧,别让她一个人等你。”
葛雷瑞特走后,海姆·欧贝克向罗伦说道:“我从来没听说他有个妹妹。”
“要不是他昨天登门求我,我也不知道。”罗伦坐到沙发上,整理着葛雷瑞特还回来的手提箱中的空瓶。
“我以为他那种人,即便是对亲人也绝对不会亲近到哪里去……看来是我小看了他。”海姆·欧别克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基于葛雷瑞特今日表现出的知恩,他对这个红发小子有了改观。
罗伦仰头望着漆黑肮脏的天花板,发出感慨:“越是从肮脏之处爬出的蝼蚁,越是从尸体里钻出的蛆虫,对待血缘亲情越是珍视,因为这是世上最真诚、最无私的情感。”
话锋一转,罗伦站起身来:“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是魔法方面的问题么,我也只有在这方面能够帮到你了。”欧贝克答道。他的学识集中于魔法、药剂、历史、语言和宗教,但概而言之。全部所学都服务于魔法,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除了魔法之外还有比罗伦更强的方面,即便有,也只停留在罗伦查阅一下书籍就能解答的层面,用不着自己来解惑。
罗伦点头:“是魔法的事情——这个世界有没有窥视的魔法,比如附加在刀剑上,一旦有人拔剑出鞘就会被感知;或是附加在书籍上,一旦打开就会触发魔法发动。”
欧贝克不假思索地点头:“有。感知魔法经常应用在要塞和城堡里,用来触发陷阱来对付那些不速之客。”
“那应该也有隔绝的办法吧?”
“当然。”欧贝克转身,从书架上寻找书籍,“遮蔽魔法可以隔断感知魔法的效用。不过是时效性的,非转移性的,你想做什么?难道这次要潜入王廷?”
“我不做找死的事情。”
“你上次就是在找死。”
罗伦耸肩,表示无言以对。
“上次从教团逃出来,顺便拿走了他们一本书。我担心打开那本书会触发感知魔法,所以来向你寻求建议。”
“我的建议是不要打开。”海姆·欧贝克以相当冷静的口吻说道,“即便那本书不是教团的所有物,那也是被封存在王城地下的东西——我的父亲告诉我,王城的地下只有阴谋、污秽、罪恶和邪祟。你不该冒这个险。”
但是说完这话,海姆·欧贝克便笑了:“我感觉自己说的是废话,因为你这个人,越是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越是会做的。”
罗伦看了海姆·欧贝克一眼,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朋友。她是个女工程师,沉静、冷漠、理性,自己死的时候还没有结婚。他们从小学就认识,罗伦是个杠头,大人越不让他干的事情他就越是要干,而她总是会在旁劝说一句,就一句。
但是每每罗伦闯祸挨骂的时候,她总是会默默站在旁边,跟他一块挨训。
罗伦觉得,要是继续活下去,也许他们两个会在三十岁之后将就着结婚,然后如同前二十年一样过完这一生。
“你在想什么?”看见了罗伦的失神,海姆·欧贝克问道。
罗伦笑而摇头:“没什么。你不打算帮我么?”
“你早晚都要去做这件事,我帮你,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我不帮你,你死的概率就更高。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朋友,也很多年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慷慨的主顾,于情于理,我都得帮你。”
说着,欧贝克已经找到了那本《旁支魔法略解》,一努嘴吹去了上面的灰尘:“找到了。不过你得给我时间准备一下。保险起见,我们需要去郊野僻静无人的地方,我还需要法阵和药剂来增幅隔绝魔法的效果,做到万无一失。”
“原来魔法是这么麻烦的东西么?”罗伦撇了撇嘴。
“是的,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尤其对我这种并不精深的魔法师来说,准备阶段的工作更是繁琐。毕竟我出生在一个仇视魔法的国度,从小就一直靠自己的摸索研习,没有得到过系统正规的训练。”
“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着,罗伦忽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变得暗了许多——这里是半地下室,室外光的作用微乎其微,烛火才是主要光源。可是没有烛火熄灭,也没有烛火衰弱。
是黑暗,是黑暗本身变得浓重了。
“你……”于是看向欧贝克,罗伦露出猜测的笑容,“你已经晋升了?”
回以笑容,海姆·欧贝克点头:“我在‘夜巡者’停留了三年,早已经完全理解消化了它的力量。现在,我是‘潜影人’。”
———
今天是离开塔洛斯的第二天,蕾奥娜勒马在山丘之上,远眺前路。
看天色,明天可能要下雨,条件允许的话,今天有必要多赶些路。
虽然这次前往西面疆界不过是做做样子,但仍要提防纳努克和赫拉斯其中一方在赢得战争后趁势袭击狄斯贝克。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盟友,绝不能掉以轻心。
“啊,看起来明天会下雨哦。”身后传来马蹄声和男人的感叹。是蕾奥娜的副官,大骑士罗兰·杜兰达,他跟蕾奥娜同岁,下领主出身,打仗时是骑士,不打仗时是诗人。
他有个姐姐,是国教的女祭司,估计再过几年能去其他城市当上那里的主教。
圣白光环关于男女的对待是相当对等的,毕竟要说勇武杀伐,除却众神之王“荣光之主”外,再没有比战争母神更能胜任这形容的神明。虽然在世俗看来女人还是弱势的、是附庸的,但在国教中,身居高位的女性神职人员不在少数。
蕾奥娜点头:“所以今天要多走一些才好。”
“新婚没几天就要出征,会不会不开心?”罗兰是个想到就说的人,给蕾奥娜当副官的这些年没少挨打。
果然,又挨打了。蕾奥娜飞速起手,用剑鞘怼了他脑袋一下:“为什么你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惹我生气!”
罗兰捂着脑袋,连人带马往后缩了好几步:“我可听说,你丈夫是个不得了的人,新婚宴会上就放倒了杰克森·斯坦!”
“杰克森那样的笨蛋,放倒他真是再容易不过了。”蕾奥娜冷笑了一声。
“那可不一样,你丈夫不是圣途者!”罗兰强调道,“你跟我说说,你丈夫是不是个隐秘的强者?难道他不是人类?还是说跟传闻一样,与精灵生活得太久,因为跟精灵**所以拥有了精灵的体魄?”
又是一下,这次蕾奥娜没有留手,直接把罗兰给打落下马。但是身穿轻甲的罗兰身手矫健,在空中调整身姿平稳落地,没有摔个半死:“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些夫人们喝茶时闲聊,被我听到的!”
“她们可真是会编造故事,比维罗纳还厉害。”翻了个白眼,蕾奥娜收一收缰绳,驱马前行。
罗兰上马,跟了上去:“不说这个,我还听说,德里克王子死了。”
蕾奥娜闻言一怔。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从阿斯卡亚走商路回来,沿途听说亚诺尔的公主突发咒厄,变成扭曲怪物咬碎了丈夫的头颅,还袭击了临近的一个村镇。死了许多人。”
罗兰说的越是信誓旦旦,蕾奥娜听了越是心惊胆战。
因为她知道德里克跟邪教不息鼓动之间的关系,她只是没想到,那个一直隐匿在阴影之后的“渴求者”竟然连缪斯王的儿子、亚诺尔的王储都杀得掉。
这样的人,就生活在王城,也许跟缪斯王陛下不过咫尺。
想到这儿,蕾奥娜不禁打了个冷战。
自己这次没有一点托付地出征,对还在王城的罗伦来说是否算是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