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利亚瞳孔微缩, 看着中原中也向下俯冲的身影。
中也他……
“松手。”
佐藤文平静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达达利亚正想把他拽上来。然而，某种不知名的变化仿佛因为透明球体的离去, 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如同被打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佐藤文的头部像是液体一般流动。
眼睛、鼻子、嘴巴都在波动。缓缓地变形，偏移原本的位置，然后又被努力地移回原来的位置。
像是用网兜住乒乓球, 然而网眼却比乒乓球更大, 于是只能费劲千辛万苦控制, 才能勉强不让乒乓球漏出去。
死死盯着这一变化，达达利亚的动作停顿了。
“松手。”
不知是否能继续被称作人类的男高中生，被吊在顶层之外。
他的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共鸣，平静的声音带着重复的回音。
“拜托了，请让我至少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
达达利亚不知道此时他说的话究竟是否出自真心。还是说，其实是被那种虫子操控了。
唯一知道的是, 这个人要死了。
他的下场, 最终将如同楼下的尸体那般；又或者如提瓦特大陆归于尘土的丘丘人那般。
“放手，快……放手。”
扭曲的脸一遍又一遍地祈求。
要放手吗？
事实上, 达达利亚曾亲手结束无数的生命。如果有必要, 他完全可以做到果断地放手。
然而此刻的达达利亚并不想放手。
不是因为可怜他。
更不是因为讨厌他，以至于不想满足他在生命最后的愿望。
“我可以放手, 但是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笑眯眯地盯着那张不断扭曲的脸, 达达利亚保持着拉着他的姿势, 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现在, 他是可以决定佐藤文生死的判官。
“你问吧……”
扭曲的眼球开始往外突出, 嘴巴扭转了九十度。但他的声音, 乃至变形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波动。
“我的「邪眼」,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达达利亚温柔地笑着，加重了“邪眼”两个字的读音。
没错，那个透明球体并不是达达利亚预想之中的“神之眼”，而是“邪眼”。
在刚刚亲眼看到那个透明球体的瞬间，混乱记忆里底部，这个名词翻涌着浮了上来。
达达利亚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邪眼，也不知道邪眼究竟为何。
只是心底的声音告诉他，邪眼能让他变强，而且这个邪眼曾经属于他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的邪眼又为什么会在这个人手上呢？
“那个，是我……是我父亲的……遗物。”佐藤文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的脸部已经扭曲到不成样子，像是融化的蜡烛。
达达利亚几乎能看见蜡烛的烛泪里包裹的虫子。像是琥珀、也像是蛹。
“放手。”
重重叠叠的声音几欲崩毁，流动的莹蓝色翅膀即将破茧而出。
“你的父亲是什么人？”
趁着蜡烛还没完全融化，达达利亚追问。
然而，已经没人再能回答他。
随着最后的夕阳沉入地平线，以人脑为温床孕育的生命诞生了。
触须扎破面颊，锋锐的翅膀切开坚硬的后脑勺。
一个猛烈的振翅，无数触须从佐藤文的身体中被抽离而出。
那些触须曾经连接着他的脊柱，神经，乃至充满身体的每一根血管。
所以当抽离出的时候，佐藤文的身体迅速变得干瘪。
像是漏气的气球，死状与一楼的尸体一模一样。
那只新生的虫子挥动着翅膀，挣扎着向离它最近的达达利亚飞扑。
条件反射地松手后退，达达利亚瞬间出刀。
战斗本能让他这刀精准地插中了虫子充满眼球的头部，一击毙命。
虫尸掉落到旁边的地板上。
而佐藤文早已看不出原样的尸体，则直直地坠落入地狱。
“呕。”
另一边，目睹了佐藤文身体一整个变化过程的田中杏子，短暂地忘记了仇恨，扶着水泥柱子呕吐起来。
无论现在有多少仇怨，看见曾经认识的人以这样奇诡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大概没人能真实地接受。
达达利亚则有些怔愣地看向佐藤文坠落的方向。不论事情结果如何，好歹是有些有用的线索了。
关于自己的邪眼，以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似乎先开了一点缝隙，展露于自己面前。
对了，邪眼……
“达达利亚。”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抹黄昏之下的中原中也。
被余晖染成暗红色的帽子，还有递到自己面前的邪眼。
“拿着，这个玻璃球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吧？”
中原中也一只手按着帽子，表情有些不耐烦。
“……”
达达利亚呆愣着没有动作。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中原中也强硬地抓起他的手，一把将邪眼塞进了达达利亚的手中。
“自从刚刚你遇到危险之后，我的注意力就一直没离开你。”
最后的余晖落在钴蓝色的眼睛里显得有些晃眼。
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邪眼，达达利亚依旧一言不发。
“这个玻璃球，是你很想要的东西吧？要不然，你先前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往楼上跑。
“而且就在刚刚，你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它，表现地也太明显……”
没等中原中也说完，他就被一双手臂就拥住了。
未出口的话自然也被打断。
达达利亚抱得很用力，也攥紧了手心的邪眼，锐利的金属包边陷进手心。
“谢谢。”他在中也耳边说。
“今天是4月29日，中也生日快乐……抱歉，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中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总是那样热烈，却不至于烫伤人。那样生机勃勃，又很细心。
暴跳如雷的样子很可爱。注视你的时候，真挚的就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给你。
达达利亚觉得，被中原中也从渔船上捡回去，大概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遇见的最幸运的事。
离开了父母与兄弟姐妹，离开了师父……却又在异世界收获了新的家人。
强大，耀眼。
是能融化千年寒冰的温暖。
在这样的炽热之下，反倒是显得自己过分冷漠了。
明明是中也的生日，自己想的确是省点钱，用外交官给的剧院票打发中也。
结果现在，反倒要寿星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真是逊爆了。
虽然说按照提瓦特的习俗，生日当天确实是寿星给亲朋好友送礼物。
但是这里毕竟是地球，理应要入乡随俗。
达达利亚觉得，应该对中也再好一点，至少要能回应他的热烈。
西边的天空，已经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挣扎着，把最后的余烬印送到云层之上，是燃烧的晚霞。
“混蛋，给我准备好礼物再来祝我‘生日快乐’啊！”
挣脱这个过于用力的拥抱，中原中也跳起来锤达达利亚脑袋。
“哈哈哈！”达达利亚抱着脑袋却没有躲，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各位注意，不要再打闹了。”
江户川乱步拍拍手，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闻言，达达利亚和中原中也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乱步。
先前乱步陪在杏子身边安抚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本悲伤又愤怒的田中杏子已经平静下来。
此刻她也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名侦探。
“天黑了，大战要来了。”
说着，名侦探把目光投向西边逐渐暗淡的紫红色云层——漫长的夜晚正在马不停蹄赶来的路上。
远方本该空无一人的荒废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向这里聚集。
其中，大部分人都衣裳褴褛，面容枯槁，步履阑珊。
他们向这栋楼聚集过来的动作机械且僵硬，像是幽灵，又像是爬虫。
与此同时，这一整栋烂尾楼也像是活过来一般。地面微微震动，身后的楼梯间里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栋楼，是这些魔物的巢穴。”
乱步蹲下，俯视着下方的逐渐聚集的人群，目光微闪，“看不见的魔物，即将在夜晚集体被孵化。”
“可是我们之中，除了轮椅先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见这些虫子。”
站起身看向达达利亚，江户川乱步的目光里闪烁着期待。
“轮椅先生，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如果不太好的话，记得说出来哦。”
如果轮椅先生说自己撑不住，名侦探乱步大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电话给社长求援了！
这样一来，首先——想求援的人不是乱步大人，而是轮椅先生。
本名侦探一点都不会在社长面前丢脸。
其次，聪明的名侦探早就找到了解决杏子小姐的钱办法。
如果杏子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社长承认自己是可靠的人，社长也就不得不承认乱步大人的可靠。
最后，最重要的是，还能让社长为自己担心，意识到本名侦探的重要性……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骂自己。
一切的一切，只要达达利亚说一句“撑不住”就好了！
乱步挤眉弄眼，试图让达达利亚明白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你不要怕。”
达达利亚显然会错了意，“我当然没问题！倒不如说，这些家伙来的正是时候。”
他战役盎然地握紧了手中的邪眼，感受着它与自己的联系。然后，朝着乱步和杏子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江户川乱步：“……笨蛋。”
算了，算计人心他本来就不擅长。
“那就用这场表演，作为给中也的生日礼物，如何？”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回头朝着中也笑笑，然后脚步用力，和乱步擦肩而过。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明亮的紫色光线划过昏暗的楼层。
达达利亚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
一瞬之间离开原处，视网膜中只余紫色的线性残影勾勒出他运动的轨迹。
随后，电光在空中凝成了实质，几乎照亮了整层顶楼。
光芒的中心，是双刀！
顶层楼梯间的入口，只有达达利亚能看见的无数虫子从中喷涌而出。
那是相比自己先前遇上的，足足百倍的数量，黑压压地如同巨渊之口。
然而达达利亚毫不畏惧，甚至没有减速地迎面冲了过去。
耀眼的电光划过，双刀利落地挥舞，带走一片虫尸。
哪怕是虫子削铁如泥的鳞翅，也无法抵抗这雷电凝成的刀尖。
宛如自然的伟力。
“轰隆！”
漆黑的天空也发出巨响，雷鸣与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在场所有人眼中，达达利亚仿若能操控雷电的神明。
“能看见了。”中原中也说。
所有被达达利亚砍中的虫子，都带上了倒三角的紫色标记，在黑暗的顶层发出显眼的光芒。
那些无法被普通人目光捕捉的虫子，此时的位置完完全全展示在了中原中也面前。
“这个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