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长安城,总是有着那么一种让人安宁的氛围,但是那纷扬的大雪,也为这座古城平添了一丝凉意。
故长安拖着烂泥一般的身体在长安外的雪地里蹒跚而行,手中提着一柄带着血迹的故家刀……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雪,长安城里的雪更能让人体会到它的冰寒,不止于它的温度,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就如同这座任何朝代永恒的国都长安一般,繁华的背后是刺骨的森寒,如同一只藏起利爪的巨兽,让人发自骨子里的冷和惧。
难以说清在这座人类国都之下历史古城之下埋藏着多少骨与泪。
正是应了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难得,常年只有白雪的长安城外今日有了一些别样的色彩。
城外雪地上终归是沾了点人间的烟火气。
……
不算太强烈的火光在雪地里显得尤为显眼,火堆旁身着破烂衣裳的两人围靠而坐。
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一个酒壶,注意力却不在酒上,他们的此刻的注意力都给故长安夺了去。
长安的雪可是要人命的,二人看着故长安的窘态似乎也坐不住了。
脸上有着道狰狞刀疤的大汉扯着嗓门喊道“小兄弟,这大雪天的,要不来俺们这暖和暖和?可莫要被这杀千刀的雪把命夺了去。”
故长安没有加以理会,继续一步一歇的在雪地中蹒跚而行。
“跑,快跑,跑的越远越好,不要回头,活下去…”现在支撑他不倒下去的也只有这句话了,似乎是他老爹对他说的,他不能停下脚步…
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冷,身体上的冷,绝望的冷,对这座长安巨城的冷…
故长安默不作声,大汉没有多说什么。
刀疤大汉身旁一个皮肤黝黑,背着一把大刀的削瘦刀客却直瞪眼。
故长安说为无疑是很不给面子的。
混江湖的,最重的那就是手上的刀和脸上的面子,命可以丢,脸面也不能掉,脾气稍差的甚至会为了自己面子和对面生死相向。
就朝堂的话来说,哪个走江湖的没点臭脾气,聚在一起管叫臭味相投。
自己敬重的大哥如何能被人漠视,他不许!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
呵呵,他可不管对面是什么人,老子给你面子,你得给老子还回来,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皇帝老儿。
不悦道:“老大,这小子执意寻死,任他自生自灭算了,管他做甚,死在这鬼地方的人不少他一个,咋就看他死这得了。”
刀疤大汉没理会,咪起眼睛笑了笑,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年的长安,不也…
……
呼呼呜,风变大了。
大风拂过脸庞,大汉的目光不经意间往那座不算太远的长安城望了望。
刀客双手交叉于胸口,静静看着故长安,不发一言,似乎等着看他好戏一般。
随着一阵风吹过,故长安愈加不好过了,那带着雪花的风就如刀子一般刮向他的面门,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忽的,故长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好在自身有一定武学积累幸而没有倒下,然而脚步却是愈加沉重。
"哼,30步以内,这小子就得趴下”,刀客信誓旦旦的说道,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风风雨雨江湖四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力老辣的他不认为此刻故长安还有什么余力,30步还是他保守的说法,他甚至不认为故长安能坚持10步。
而此时的故长安意识已然模糊不清,他甚至记不起他是为什么要在这漫无边际的雪地里赶路,只是潜意识里记得他不能停下来。
10步,20步。
“倒下”,刀客冷冷道。
却见故长安恰在此时身体略微前倾,但没有如刀客说的那般倒下去,故长安把刀插入了雪地里,以刀为杖,接着以更慢的脚步行走。
刀客一个瞪眼,似乎有些不解,而后眼睛微微咪起,没有再说一句话。
31步,32步……79步,刀客不急不缓的数着故长安的步数。
刀客感到有些疑惑和不解,于是朝着大汉看去,一副要询问什么的模样,正欲开口。
大汉仿佛知道刀客的想法,淡淡说道:“二弟,救人。”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说的话,话音刚落,迈落第80步的时候,故长安恰在此时倒了下去。
说是倒下去也不完全,故长安在倒下的前一刻将提着的刀有气无力插入雪地里,撑起了即将跪在雪地里下坠的身子。
如此这般,故长安也可以说的上是个异类了。
之所以如此。因为,他还记得…
“故家人,不跪皇帝,不跪天地,只跪父母……”
他故长安,就算再无一分气力,双膝也不会落地!
黝黑刀客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嘿,大哥,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这人对任何人都这般仁厚,不然又哪会是如今这般气象。”
换做别人,可能不会因为故长安的无礼在背后给上一刀,也绝不会再理会你。
“但也正是这样的大哥你,才配我舍去一切去跟随啊……”。
……
那一年。
“三弟,你这是作何,是打算来一出自家弟兄自相残杀的戏码吗”,刀客愤怒至极,毛发倒立。
“二哥,大哥老了,做了这么久的帮主也够本了,如今退位让贤,倒也是风水轮流转啊。”
“二哥,只要你继续留在帮里,就还是铁龙帮的二当家。”
尚且没有刀疤的大汉没有说一句话,却难掩脸上那极度失望的神采。
“去你娘的二当家,大哥先走,我拦着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刀客神色狰狞的怒吼道。
那一夜,刀光剑影,随后随着一阵响彻天穹的刀剑挥舞之声,一切重归平静。
所有人都以为事发地尸嫖遍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夜,除却一摊鲜红刺目的血迹,现场没有一具死尸。
……
黝黑刀客纵身一跃,又几个闪身,将故长安如小鸡一般提起。
“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我哥俩”,刀客瞪着故长安说道,顺口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咦。”
黝黑刀不经意间瞥见故长安手里牢牢抓住的刀,玩味道:“这小子,有趣。”
却见此刻被抓在半空中的故长安身子虽吊在半空,刀却被牢牢攥在手里。
“不折不扣的倔小子,倒也不枉救你一遭。”
……
没有理会那边的情况。
大汉盯着雪地篝火看了好一阵,而后借着篝火点了一直长安城特有的烟,而后仰头看着天空不知想些什么。
带回故长安后,刀客草草处理了一下故长安身上的伤口,而后将故长安里里外外裹了一床被子就给直接扔在雪地上,可以说是极尽敷衍。
“二弟,小兄弟如何。”
“死不了。”
大汉点了点头,沉声道“长安城乱了,今年都有二十来个了吧,比往年加起来还多。”
刀客点点头。
“如今这世道啊,二弟,你来说说,这权利和荣华有那么让人着迷,即使祸害天下,即便兄弟相残,即便祸害天下百姓也在所不惜吗。”
“我哪知道这些屁事,那群狗官们自己狗咬狗就罢了,可最终受罪的还是普通百姓,真他娘的晦气。”
“嘿,要说这官场,哪里还有一点敞亮,要是可以,老子真想把他们一个个砍了,嘿嘿。”
“呵呵”,刀疤大汉似是自嘲般的笑笑,而后一改往日间的和善,忽的满身杀气道:“若世间失去最后一点光亮,我便以我手中的刀,破出一片青天白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刀疤大汉语气很轻,但眸子里却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让人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刀客懵了一会,而后道。
“好,不愧是我焕恬的大哥,江湖儿女,大不了脖子落地,如有那么一天,我陪大哥你砍出一片青天白日,会一会这群祸乱天下的狗官,死了也不让这群狗官安生,哈哈。”
……
迷迷糊糊中,故长安听见了二人对话,继而沉沉睡去。
……
故长安醒来,已经是次日正午。
他发现他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顺势撑起身子,身上顿时冷不丁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在他本身就练武,皱了皱眉头,忍了下来。
床头放着一碗热粥和他的那把顾家刀,白粥冒着滚滚热气,看得出才放上没多久。
他没想太多,首先将刀抓在手里,而后拿起白粥就往嘴里送,顿觉以往味同嚼蜡的白粥如今胜过山珍海味。
那久违的温度与裹腹感让他近乎贪婪的将热粥吮吸得一干二净。
再之后,故长安坐于床上发了会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突然面无变情的脸上有泪水从眼角流出。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故长安赶紧抬手将泪水往眼里送,纵然是徒劳的。
“小兄弟醒了啊,来,把这碗汤药喝了,长安城不像别地,容易着凉,小心伤上加病。”
刀疤刀客拿着一碗汤药笑眯眯的说道,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直到这时故长安注意到门口处不知何时站着的刀疤大汉。
快速的摸了两把眼泪。
不用多说,故长安知道这便是救自己的恩人,平了平情绪,说道:“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故某一生不敢忘。”
“小兄弟客气了,谁没有难的时候,我给俩也只是顺手罢了。”
“若是往常,我定会想办法稍稍报答恩情,可如今故某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要早日离去。”
“哦,这么急?小兄弟难不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故兄弟方不方便说于我听听。”
故长安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却在此时,刀疤大汉神情略带古怪的先一步开口了。
“方才你自称你姓故,难不成是……”
故长安作为官家子弟,或多或少有些养尊处优,此刻忽的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深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大汉看到故长安的反应之后,沉默不在说话。
而故长安之所以痛快的承认,却是昨日无意听到的对话,让他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个人值得信任。
其实对大汉说谎并没有必要,且不说眼前的大汉能够救自己这个陌生人一命,单就目前自己的性命就在大汉手里,生死全在大汉一念之间。
江湖中向来有“江湖无苟且”这么一句话,却也不是空穴来风,江湖中,很少会听到什么背叛之类的字眼,如果出现,江湖人会联手铲除这般败类。
再一个就是自己父亲担任朝堂官职之时,在这江湖人的圈子里名声颇为不错,大汉如此这般也说得过去。
刀疤大汉沉默一会后说道:“如此说来,事情比较棘手,继续呆在长安确实不妥,必须即刻动身”,刀疤大汉露出凝重之色。
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大汉犹豫了一会,而后当即立断说道:“故公子,你稍稍歇息,我与我兄弟简单准备一二就护你出城。”
故长安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大汉可以为自己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要知道,这可是个掉脑袋的差事啊!
但是却颇为心动,如果有了大汉的帮助,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必定大上许多,但对应的也可能是平白害了两条性命,挣扎了一番后说道:“我自己一人动身,我不想旁人因我丢了性命。”
大汉显然对此也是早有预料,接着说道:“不可,且不说城关之外的严寒,单就我听说那八部军中的一部专门为了您而出动,一人想要突破难如登天”。
“依你所言,你们可能会死,你不是还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吗,命都没了还怎么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大汉老脸一红,尴尬的笑了笑,道:“公子说笑了,我们哪个江湖人不是把脖子系在裤腰带上的,何惜一死。”
“令尊生前于我有一笔恩情,我赵孙钱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知道一个义字,令尊生前我没能够出一份力,而今他的子嗣有难,无论如何都要护其周期!”
赵孙钱怀疑过眼前之人的身份,但转念一想,故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哪个没命的敢跑去冒充?
“卫天下乾坤,哈哈,确是我赵孙钱的心愿,可若是我连偿还恩情都做不到,这一切不过一句屁话,若在此过程中,我不小心死掉,而公子能够活下去,公子愿意替我完成心愿吗?”,说完,赵孙钱眼神忽的锐利的直视故长安。
故长安不知道赵孙钱为何会平白说这样一句话,赵孙钱死了,自己估计也活不了,这无异于一句空言。
故长安没有多想,但,若真如赵孙钱所言,自己必定为此豁出性命!
故长安抬头,无比认真的看着赵孙钱说道:“若如此,在下当尽力而为”,故长安一字一铿锵的说完这句话,话虽轻,却让人升不起一丝怀疑。
大汉显然很满意这句话,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故长安的肩头。
“为此无故丢掉性命值得吗?”,故长安实在不能理解大汉的行为,出口问道。
“呵呵,且不说令尊对在下有恩情,就算没有,看对眼了为其而死我都敢,在下从来都是凭自己喜好行事,喜好够了,死,又有何怕!”,赵孙钱拍拍胸脯,理所应当的说道。
“公子不必再说,在下叫上我二弟去准备了,公子你什么都不用理会,一会只管上路。”
“死也无妨吗”,故长安喃喃自语道。
故长安不理解为什么江湖人能够把生死看得这么坦然,或许这就是他父亲总喜欢与朝堂所瞧不起的江湖人打交道的原因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