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不知不觉,花园里的辛夷花全都开了满树。曲径上,换了一袭浅金色春衫的魏锦璇和着一身桃红色春衫的关佑薇结伴而行。她们的后面,同岁的华明郡主和景沐小王爷正在婆子、丫头的照看下彼此嬉闹。
迎面,款款走来一人,精致的灵蛇髻上插着一颗龙眼大珍珠,散发着光辉,好像八月十五天空里的月亮。一身杭绸端是金贵,但更加叫人咋舌的还是袖口和裙摆上刚刚兴起没多久的天工精微绣。
“百蝶穿花?”看过无数好东西的魏锦璇顿时血涌上头,“好么,都是怀孩子,偏生被你把这匹庆盛夫人首番赏赐的贡品剪裁了穿在身上。”
那十分稀罕的天工精微绣,便是蝴蝶的触须,以及花朵的花蕊,都刺绣得清晰可辨,随着迎面而来那人的走动,蝴蝶飞舞,鲜花初绽,都活过来一样。
被围绕在这番奇异胜景里的人自然更加光彩夺目。
“见过两位姐姐。”她浅浅施礼。
关佑薇深吸一口气:“燕灵琅,不过就怀了身子罢,连行个礼都能这么敷衍?”
地位比她们都低的燕灵琅,今天一扫卑微:“上将嘱咐,务必照顾好肚子里这胎,公主怀孕,我也怀孕,固然公主的胎备受关注,上将说了,在他心里,但凡是他的孩子,没有一个会是不重要的,所以,我不敢大意。”
“公主?”魏锦璇更加生气,咬牙斜瞥,“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上将心里仅次于揽月公主的人了?”
燕灵琅惊讶:“姐姐何出此言呢?”
“众人都说,你妖娆狐媚,简直和就是第二个杨霁雪。”
燕灵琅轻笑:“我只是一个奴才,受着王妃的垂爱才有机会成为晓春楼的主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敢和王妃,和公主,以及和两位姐姐相提并论。”接着正色,“宅子里一些没见识的下人乱传的胡话,姐姐可不能当真。”
关佑薇皮笑肉不笑:“那你今天就这儿杵着,让我和魏姐姐要么赏不成花,要么让路给你,让你先去那边赏花吗?”
燕灵琅这才一噎。她是跟着南宫无尘从晋州过来的,府上规矩,她最清楚。想那揽月公主在南宫无尘还没过门起,就已是上将的心头爱,南宫无尘先进门,为嫡妻,上将本人至始至终以礼相待就算了,连带揽月公主也从不敢在南宫无尘面前逾矩。上下尊卑,可见一斑!
魏锦璇和关佑薇一直不受宠,可到底位分都在自己前面,固然新年之后,上将突然来晓春楼频繁,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不得不收敛锋芒,让在一边:“请两位姐姐先行。”
魏锦璇重重哼了一声,这才算了。
关佑薇却没完全解气,擦身而过时讥讽:“小门小户家的,不过是多得了几天宠,权把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她们俩走远了,小玉不服气道:“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就是妒忌你,这十几天,她们见上将的日子加起来,都不及你一个人呢。”
小琴则道:“是啊是啊,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过去怎么样有什么重要?如今都是上将的人。”
小玉接着说:“现在夫人怀着孩子,又有上将的宠爱关照着,没人敢看清夫人去。”
燕灵琅终于长吁出一口气:“你们说得都对。”
且说在贵心坊,女主人文心转过一丛绿竹,来到一个别院,这儿假山堆叠,松软的土地上刚刚冒出芭蕉树翠绿的苗。一棵庞大的六月金,繁茂的枝条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芽,六月金的下面,文心挑开帘子,来到里面。
“公主,赵姑娘和越姑娘来了。”
正在品尝新做茶点的杨霁雪放下手中的吃食。
赵雅芙和越霓裳很快进来,一起行礼:“公主。”
“快坐。”杨霁雪笑着招呼。
文心贴心地倒上两杯茶,而后退出去。
赵雅芙还没来得及说话,越霓裳已“咭咭格格”说起来:“顾骋越已经被皇上亲自下旨认定为无罪,刚才被刑部放了,一个叫雷亭敬老门吏直接把他喊去巡防司,武毕端亲自主持考试。公主,你也知道,武毕端那个家伙认死理,特别是,他知道顾骋越是公主你招募进承泽庄,又被这么大费周章转到巡防司,不来点狠的,根本不可能。”
“这是为什么?”杨霁雪一时反倒奇了。
越霓裳眉飞色舞:“这你怎么想不明白呢?谁不知道上将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呢?可若碰上公主,被硬生生撕出一两道缺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是怎么说?”杨霁雪顿时嚷起来,“我可有过不讲规矩,乱给巡防司或者傅悦府塞人的先例?”
越霓裳嘴一撇:“去年,琼华可不就是因为你被提拔了燕云尉?”
赵雅芙补充:“可是正儿八百的从四品官呢。”
“寻常人,出生入死,拼了老命,也很难混上个五品。”越霓裳说得突然有些上头,“慕容琼华那个死样子,什么大事也没干过,‘嗖’的一下,就快和沈墨怜、武毕端平级了,别人怎么能不说嘴?”
“琼华一身武艺,超凡入圣,难道还当不起从四品?”杨霁雪撅起嘴。
越霓裳看看她:“我也不是说他当不起,而是……”
“而是悠悠众口,总会拿些面儿、里儿的事情,多番说嘴。”赵雅芙唯恐越霓裳越说越错,急忙代为解释,“如果琼华当不得四品,我想,上将也不可能单把他这样快地架起来。毕竟德不配位,本人也会非常难受,但是,”话风突然一转,“到底能够得到上将的赏识,这样一个机会说不得,确实从公主这里得来。”
越霓裳耳朵一热:“雅芙,你这是怎么说?”
“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赵雅芙说完转开脸,但看着杨霁雪,“无论实际情况怎么样,我们就站在别人的立场,顾骋越确实是公主你向上将那边公开举荐过去的第二个人。”
杨霁雪强压下不高兴:“那武毕端那里,最后怎么说?”
越霓裳道:“十八般兵器逐一考咯。”
“顾骋越呢?”
越霓裳却是一笑:“全都过了。”
“全都过了?”杨霁雪叫起来。
“对呀,最终的八十斤,最轻的七八斤,无不手到擒来。”说到这里,越霓裳也正经起来,“我是在太虚境长大的,见过很多高人,尤其是琼华的身手,你们也都知道,堪称青年高手里的翘楚。但这顾骋越,除了内修上没有得到过名师指点,外家功夫和兵器造诣,似乎并不见得比琼华逊色多少。”
杨霁雪震惊了,欢喜地止不住站起来,连连踱步,之后道:“那不是正好吗?”
越霓裳和赵雅芙相视一笑,赵雅芙说:“所以,武毕端当场就收了他,先做个小校。”
杨霁雪点头:“本该如此。”
如今的巡防司,都尉沈墨怜之下,便是副都尉武毕端。
提到武毕端,不得不提他前不久撞上的大运。那是元日的白天,一行人跟随建勋帝前去东郊阅兵,队伍迎头碰到一只从冬眠中被饿醒的熊瞎子。这熊瞎子咆哮着便往队伍里面冲,撕咬伤了好几个人,来到武毕端面前。武毕端当时举起两把大斧子,迎面先给熊瞎子脑袋开瓢,接着剁开了熊瞎子的脖子。熊瞎子当场死了,建勋帝惊魂卜定,马上封他个从三品的右领将军。
做他的小校,前途可想而知。
且说巡防司松柏堂里,张琦栋张司官正交代事情,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刚刚了却是非的顾骋越。顾骋越是副都尉武毕端亲自领过来的,因此,治下以严厉著称的张司官,这会儿表情少有的亲切。
“暂时就这些,”张司官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接着取出一块腰牌,镀金的表面,上面用云纹围绕一个古朴的豹子的图案,“带在身上,从这会儿起,你就是正式成为巡防司的人啦。”
门外,是第一次带顾骋越进巡防司的门吏——雷亭敬,带顾骋越去领了两身衣裳。再从巡防司出来,顾骋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风微微的,都变得清新了很多。
“骋越哥。”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尽情感受自由的顾骋越转身一看,一个穿着青绿色衫子的女孩正向自己跑来。“欣宛?”他很惊喜,“你也没事了吗?”
刘欣宛笑中有泪,连连点头:“乡里的老爷说我被骗婚,不仅责罚了我后娘,马家大娘子和张家大娘子都一起挨了板子。承泽庄那边,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贾庭改了口供,其他人这才有什么说什么,都能给我们做证。”
“是么,那就好。”
“骋越哥,”刘欣宛见顾骋越要走,急忙拉住他。
顾骋越把身体转回来。
人来人往的承南街热闹非凡,刘欣宛的心却一下子回到那天的凄苦中:“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顾骋越停了一会儿,轻轻将她的手摘开。
“马妙莲怕受你牵连,已经和你和离了,你现在是一个人,我也是个一个人,我们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刘欣宛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那天晚上,我恳求能够做你的妾,你不同意,现在,我连妾也不想做,你就收我做你身边一个伺候你的丫鬟,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顾骋越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不懂……”刘欣宛擦着眼泪,“就算我懂了,我也不怕。”
顾骋越为难着:“不若你今天先去——”
刘欣宛只是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他们正僵持着,大街对面又传来惊天动地一声:“顾骋越!”接着,一个穿着布衣、随便挽着头发的女子冲过来,怒火冲天推开刘欣宛,接着重重推在顾骋越身上。
“你这个王八蛋,明明靠上了揽月公主,却瞒着我,一个字都不让我知道。我倒贴孙牧羽怎么了?想和离,再嫁给贾庭怎么了?我不就是想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娘子吗?你有了靠山,再也不用担忧前途,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连日的惊吓带动起浓烈的愤恨,长相本来就刻薄的马妙莲五官彻底扭曲了,“你现在升腾发达,成了巡防司副都尉身边的红人,又正式做了官,却让我在牢里面同你和离,这会儿眼睁睁看你和这个小贱人郎情妾意的快活!”
马妙莲一边说着,一边后悔、妒恨、发狂交织到眼珠子都快红了。她接连捶打顾骋越,没奈何对方,反倒是自己拳头被磕得生疼,当下转身,凶神恶煞直视刘欣宛。
大路上,几匹马正从承南街的东边奔过来。
马妙莲咬牙切齿:“你去死吧!”抓起刘欣宛,猛地一推。
最快到达的一匹马眼看就要扬蹄在刘欣宛头上,顾骋越想也不想,跨上一步,双掌全力推出。
正在奔驰的骏马被生生推开一尺,铁蹄刚好落在距离刘欣宛不到半分的地方。刘欣宛捂住脸惊叫。而骏马上的人措不及防,也从鞍桥滚下去。
跌下马背的人身手矫健,“呼”地跳起来,跟着他的人却惊呆了,纷纷勒马下地,跑回来。
“那个混蛋,竟敢当街谋害本王!”跌下马背的人气急败坏。
他的手下二话不说,上前就扭住顾骋越。
刘欣宛吓呆了,马妙莲倒是泼辣得紧:“你谁啊,你又知道他是谁吗?”
“放肆!”一个手下喝道。
跌下马背那人怒极反笑:“我是谁,你居然不认得,那我现在倒是好奇了,你说的这个人好了不起啊,他到底是谁?”
马妙莲道:“傅悦上将你知道吗?朝廷里面除了皇上和太子,谁的官位都比不过的,他——就是傅悦上将的人。”
那人一听,仰天大笑:“哈哈哈……”笑完了,“你居然还知道皇上和太子,那你知不知道,除了傅悦上将之外,皇上有个最喜欢的儿子,以及太子还有个感情最好的兄弟——都是信王爷?便是本王。”
马妙莲不由瞠目。
龙炼琛冷冷道:“这个村妇胆敢冲撞本王,来人,拿下!”又恶狠狠盯着顾骋越,“你居然是傅悦上将的人,那真是冤家路窄,一起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