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听雨安静走上前坐下,桓修随着他的动作侧过头,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商谨是家父的名字。”商听雨淡淡开口,“桓修前辈还记得他?”
“虽然与商谨共事已经是快六十年前,但是当初他还有池慕是我在八纮总部很好的朋友。”桓修语调平缓,“那想必他和池慕……”
“池慕是我另一位父亲。”商听雨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是用法阵孕育出的孩子。”
他顿了顿,感觉积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桓修轻笑一声:“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沉睡了快十年,这十年里,故友的踪迹全然不知。”
商听雨不答,反问道:“前辈沉睡前,和我两位父亲见过一面吧?”
“是,他们……来劝我。”
“前辈。”商听雨目光沉沉,“他们已经不在了。那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积玉呼吸一滞,陆离也呆住。
桓修怔怔片刻,挪开了目光:“原来那次之后就是永别了。”
“父亲们在八年前为了保护五方结界而亡。”商听雨轻声说道,“当时前辈在沉眠。”
桓修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下去。
最后他轻声叹息道:“你的五官和商谨很像,但是轮廓和池慕一模一样。”
“前辈。”商听雨双指一晃,凭空夹出一张纸条,“这是他们的墓地地址,我想你或许想去看看。”
“你叫听雨?”桓修接过那张纸条,珍重地放好,“不谈这些伤心事。我都听陆离说了,他说你一直在帮忙唤醒我。”
“前辈与家父是好友,作为晚辈,也算尽一份心意。”
桓修又看向积玉:“这位想必就是积玉先生,萍水相逢,先生却尽心尽力,桓修感激不尽。”
商听雨随着桓修的话回头去看积玉,却正好和积玉的眼神撞在一起,从商听雨说他的双亲离世开始,积玉就凝视着商听雨的背影若有所思,如今被商听雨撞见,积玉才心不在焉地挪开视线,对桓修微笑道:“既然是听雨的长辈,在下自当尽力。”
然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商听雨的心思还在刚才积玉的眼神里。
要是他没理解错,积玉悠长深远的目光里好像是夹杂了点怜惜的情绪。
商听雨被自己的猜测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刚才是不是有点太过感情外露了?
惹得积玉心疼了?
商听雨僵硬地转回身,心想:天地良心,我没有拿身世博同情的意思。
他总感觉一个男人心疼另一个男人有些奇怪且诡异。
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些矫情。
而他丰富的内心戏只有自己知道,此时桓修已经和积玉聊上了:“先生和听雨全力救我,我自然应该投桃报李,你们要找的血族的秘密洞穴,我知道在哪里。”
血族两字成功触发商听雨的ptsd,他立刻从纠结里醒过来,并且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行按下去:“前辈知道具体地址?”
“放心。”桓修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在哪,还知道一条秘密通道,能让你们避开守卫,直接进入内部。”
他们拿到了具体的地址和路线后就离开了桓修的房间,陆离送出来,商听雨摆摆手:“回去陪他吧,我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陆离欲言又止,最后他认真说道:“多谢。”
“各取所需,再说桓修本就是我父亲们的朋友。”商听雨摆了摆手,“我们解决了事情就会直接回莫吟,你们两个要是想回八纮可以随时联系我。”
积玉在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直到他们上了车,往家行驶的时候,商听雨率先开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积玉看着窗外的绿植:“你之前和我说过,你想救桓修是因为他和你有渊源。”
“你其实想知道的是我父亲的事情吧?”商听雨盯着前方,“放心,已经过去八年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不希望你想起不美好的记忆。”
“即使我不可以去想,那些记忆也是存在的。”商听雨顿了顿,踩下刹车等红灯,“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仙族后裔都能活个二三百岁,而且青年期最长,所以商听雨的父亲在近六十年前正当壮年和桓修交好,是最正常不过的。
“我一般管商谨叫父亲,管池慕叫爸。”商听雨慢慢开着车,“我爸是池家人,是池醉的堂叔。所以我和池醉也有点亲戚关系。”
“他们相识很早,但是在一起很晚。修成正果后就用法术生了我。”商听雨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陷入了回忆里,“我十五岁之前,他们还经常在家陪我。但是从我十五岁开始,五方结界出了问题,他们就终日奔波在外,其实我算是我哥和我姐带大的。”
“商听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伯父伯母是很温柔的人,原本我是被他们照顾的。但是少年时期总有些小脾气,我不喜欢呆在别人家里,即使我们都住在祖宅里。所以后来就是我哥和我姐去我家陪着我。”
“所以虽然是堂兄堂姐,但是对我来说,和亲生的姐姐哥哥没有区别。”商听雨缓缓说道,“然后在我十七岁的某一天,我哥把我从学校带去了医院。”
商谨送去医院之前已经没了气息,池慕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说些别的什么,商听雨的父亲用最后力气告诉他:“好好活下去,我们永远都爱着你。”
商谨的遗物里还有给商听雨的生日礼物,再过一个月就是商听雨的生日。
可惜他的双亲都没能回来给他过生日。
那染血的生日礼物是一把匕首,商听雨喜欢刀剑类的冷兵器,商谨就费尽心思,找到了这把漂亮而锋利的匕首。
只是他没能亲手送给他的儿子。
他甚至没能最后看一眼商听雨。
商听雨握着池慕的手,直到池慕闭上眼睛,永远失去了呼吸。
“其实那两年我一直都走不出来。”商听雨淡淡说道,“我的至亲离我而去,商家那么大,空荡荡地。我找不到我的父亲们,即使是在他们生活的宅子里,我也只能找到一些痕迹,却再也找不到他们。”
“所以当我知道桓修的事情后,我想起我的父亲们的遗物里有一本日志,上面记载了他们当年的事情和故友,其中有关于桓修零零碎碎的记录。我想既然是父亲的朋友,我应该帮帮他。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帮陆离找寻能救桓修的药。”商听雨蓦然微笑道,“或许救醒桓修,是为了寄托我的一个愿望。”
他是多么希望当初也有人能救醒商谨和池慕。
积玉沉默着,直到商听雨把车开回他们的据点。
商听雨在把车停好,两个人沉默地上楼。商听雨率先进屋,就在身后的大门被积玉关上的瞬间,商听雨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一阵微风拂过。
商听雨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积玉拥入怀抱。
商听雨一怔,感觉到积玉在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发。但是那触感稍纵即逝,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两个人靠得太紧,商听雨的胸腔甚至能感觉到积玉的心跳。
仿佛他们的心跳是一体的。
商听雨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积玉心跳的回音。
“我不该问这些。”积玉语气里带着愧疚,“对不起。”
商听雨想了想,还是顺应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低下头,把脸埋在积玉的肩膀上。
秽气仍然侵扰他的伤口,与回忆带来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他身心俱疲。
然而有了支撑,他似乎没那么疲倦了。
“真的没什么。”商听雨轻声说道,“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积玉没说话,只是叹息一声。
商听雨拍了拍积玉的后背:“殿下?陛下?老祖宗?”
积玉被他这么一拍,没忍住轻笑一声,随后他放开商听雨,后退一步,看着商听雨的眼睛。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你重要的人不会再离开你。”
商听雨心念一动:“我相信你会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些暧昧了。
这就是明明白白说积玉对于商听雨很重要。
积玉似乎也有些动容,他笑了笑,轻声道:“不仅如此,我还会尽力保护你的家人。”
商听雨摸了摸下巴:“那你估计会很忙。商家上下千余人呢。”
积玉:“……”
煞风景第一名的商听雨笑起来,他平日不爱笑,此时一笑,让人觉得惊艳。
“我没事了。”商听雨挥了挥爪子,“你也不必挂怀。我们……考虑下中午吃什么吧。”
积玉脱下外套:“我去准备。”
“那我先去换个衣服。”商听雨若无其事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听到积玉的应声后,商听雨和往常一样随手带上房门。
当门隔绝了外界的瞬间,商听雨终于身形一晃,他咬紧牙关,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臂。
伤口愈发疼痛。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脱下衬衫,抬手用匕首把旧的绷带割破。
商听雨抽出房间里的医药箱,垂着眼睛给自己换药。左臂在碘酒和药物的作用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咬着绷带的一段,微微侧着头,看起来有些虚弱,又透着一种莫名的破碎美感。另一只手缓慢地缠起伤口,一切做完后,他终于支撑不住。
商听雨向后一倒,倒在床上,低低喘息了几声,终于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就在他刚缓过来一口气的时候,房门被积玉敲响:“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