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赵新带着第一批人回来了。这些人里包括教育口的几个老师,还有张波。
没回来的人里,洪涛和刘思婷要结婚了,两人决定领完证后,和各自家里人吃顿饭就回来。因为洪涛家里信奉“正月里不结婚”的说法,于是两人便将领证的时间推迟到了农历二月。
其实除了“正月不婚”的说法外,还有“腊月不订”。不过当时沈敬丹当时一心攀附,又看赵新对这个事没什么讲究,便故意忽略了这个说法。
而且洪涛两口除了准备婚事,其余的时间都在忙着订购药品和医疗设备。
刘铮还在等化肥设备厂商的报价清单;而赵亮则要去一家炼钢厂考察,那里有一套100立方的小高炉要便宜出售。
小高炉可不是“土高炉”。土高炉是用石砌或者砖砌,小高炉的炉壳是用钢板做的,里面再砌耐火砖。土高炉要烧木柴,而小高炉要用焦炭炼铁。
邓飞和丁国峰这两个老搭档已经去了西非监督货轮改造。到了工地现场之后,两人对非洲人的工作效率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盯着赶着,能给你一直磨洋工。这让得知情况的赵新气的七窍生烟,却又毫无办法。
等回到富尔丹城见到刘胜后,赵新才得知宁古塔那边已经派来了信使,赎金也很快就会运到蒙古河兵站。于是赵新决定再次见一下福康安。
福康安自从得知朝廷已经在筹集赎金把他们赎回去后,整个人迅速的削瘦下去。根据最近的身体检查结果,这位福大帅现在只有九十斤的体重。
当赵新看到福康安时,惊讶的愣住了。这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的满清名将吗?
福康安整个人畏缩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躯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那副极度削瘦的脸上,三捋长须垂在胸前。原本光净的额头上,寸许长的短发变得灰白斑驳。
“福中堂,看来最近胃口不佳啊。您得爱惜身体,要是回去的半道上病倒了,那和大人那边可就为难了。”
福康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如刀的盯着赵新。他知道面前这个家伙嘴上不饶人,自己只要稍有非议,那车轱辘话喷出来能把自己憋死。
赵新似是看出了福康安心中所想,微笑道:“再有几天,你和都尔嘉就可以回去了。”
福康安听了,眼睛中一丝亮光闪现,随即又很快的熄灭。
赵新道:“福大帅,你这么折磨自己是没用的。别说你了,就算是乾隆御驾亲征也一样是败。这叫武器代差。”
“武器代差?”福康安诧异的重复着四个字。
赵新不想再做解释,让满清的官僚们自己慢慢猜去吧!他最后说道:“福中堂,此去一别,估计有些日子见不到了。您还是好好拾掇一下自己,过两天蒙古河那边消息一到,就可以动身了。”
赵新转身正要离开,福康安突然问道:“除了我和都尔嘉,其他人呢?”
“那要看送来多少赎金,数目如果不差的话,我一个不留。”赵新头也不回的答道。
此时清军的俘虏大营里,一众满汉蒙八旗俘虏和边民都知道了朝廷已经派人来赎他们的消息。终于能回家了!众俘虏喜笑颜开,心说总算熬过来了。
“皇上啊!您对奴才们的大恩,奴才无以为报啊!”地窨子内,恩海和官保等人面南而跪,冲着北京城的方向三跪九叩。行礼过后,恩海心说老子终于不用再啃窝窝头咸菜了,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炖上一锅肉吃。
有人兴奋,有人就会失落。镶白旗甲兵佛标此时就在想,这一走,以后可就没免费的戏和评书听了。
满清这边,押运赎金的队伍历经万难,终于在二月十五日抵达了蒙古河南岸,与北海镇的兵站隔河相望。
那奇泰经过和北海镇一番联系,双方约定在二月十八日交还第一批清军战俘两千人。由于怕赵新耍诈,那奇泰要求己方派人过河点验人数,然后再交付赎金。
赵新则要求满清一方可以分批把赎金运过河,点验完一批交一笔钱。俘虏过河之后,北海镇就概不负责了。不过赵新担心满清见了那些边民俘虏后赖账,于是决定最后交还福康安和都尔嘉两人。
二月十六日上午,清军俘虏们草草收拾了一番,带着北海镇送给他们的“纪念品”,踏上了南归的行程。
所谓的“纪念品”是赵新带回来的。每人一套洗漱用具,外加一块翻盖的那种玻璃镜子。洗漱用具里包括毛巾、香皂、简易剃须刀、牙刷牙膏......
好吧,赵新就是买的后世的快捷酒店的那种洗漱用品套装。按他的想法,每个普通清军俘虏价值一两黄金,将近四十克呢!
做人不能太黑心!
当一众清军俘虏拿到玻璃镜子和洗漱套装后,都为北海镇的大手笔而咂舌不已。这帮孙子也太有钱了吧,连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都跟腌萝卜一样大派送!
许多战俘都把领到的的“纪念品”视若珍宝的贴身收好,准备回到南方家中给家人用或是卖掉,怎么也能值个几吊钱。
临出屋时,官保鄙夷的将北海镇送的东西扔到了大通铺上。一旁的恩海看见问道:“怎么?你不要?”
官保道:“奇技淫巧之物而已,我若拿了,怕脏了自己的手。”说完便昂首挺胸走出了屋子。
恩海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一把抄起被官保扔在床上的包裹,飞快的塞进了自己怀里;而后便大步流星般的出屋集合。
各区俘虏首先按所在地窨子的编号排队集合,等北海镇的人点名确认后,便集合到一起排队出营。当他们走到俘虏营外面,再和另外一个区的一千名俘虏汇合成两千人的队伍,由一个营的北海镇士兵统一押送。
在朱尔根城通往绥芬河南岸的雪原上,民政部已经组织民工在拓出了一条宽度为三米的道路,两侧都堆着厚厚的积雪,像是两堵高墙。俘虏们沿着中间的道路往南前行,负责押送的士兵不时的用喇叭呵斥他们注意行走的速度,提醒他们跟上队伍。
此时的蒙古河兵站内,那奇泰带着几名随行的护卫来到一座营房内,正在逐一审阅北海镇拟定的“和平条款”:
第一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与北海镇双方按兵息战五年。
第二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承认大阿伊努王国的合法地位,并同意建立友好的贸易关系。并认可北海镇作为大阿伊努王国的全权代表。
第三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北海镇应将按约定将所有俘虏尽数交还,并不得加以虐待。前次交战所涉及之瑟尔丹、雅尔哈、恒吉、额鲁并家人,大清帝国概予宽免;且饬各地官府,不得擅为逮系。
第四条,本约签署之日起至五年期满,大清帝国允许大阿伊努王国使用舟山外海之嵊泗列岛之花鸟岛,作为临时停靠地,并建设贸易货栈及仓库,并最多派遣两百人驻守。每年租金白银二百两。
第五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允许大阿伊努王国派遣贸易代表登陆广州,由十三行代为办理贸易事宜,并饬有司。大阿伊努王国每年入港船只限额十艘(次),大阿伊努王国同意遵守大清帝国粤海关相关的贸易货物规定和税则,并照章缴纳。
第六条,本约由大清帝国特命全权大臣和珅及大阿伊努王国全权代表赵新签署之后,于乾隆五十一年二月在蒙古河岸互换。为此,双方须署名盖印,以昭信守。
那奇泰瞪大双眼看完了纸上的六条,对赵新道:“赵先生,这份约定我能带回去一份吗?”
赵新微笑着指着桌子上的马蹄表,点头道:“请便,不过最迟明天下午五点之前,你们必须盖章签字。”
“这......能否宽限些时日?”
“那大人,这么大的事,和珅居然就派你出头负责,我看也只有你签了。”
那奇泰傻眼道:“赵先生,我有一百个脑袋也担不起这么大的干系!”
赵新道:“无所谓了,签不签随你们。如果你不签,那我们之前谈的全部作废,开春我会坐船去大沽口,找一个能签的人再谈。送客!”
那奇泰无可奈何的离开兵站,坐着爬犁过了早已封冻的蒙古河,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刚一进帐,他身后的一名亲兵居然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大帐内的虎皮太师椅上。此人摘下帽子,接过那奇泰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感觉自己身上没那么冷了。
“这个赵新!真是个目无王宪的化外顽徒!他居然敢威胁朝廷!”
“中堂,您犯不上为了这么个混蛋动气。卑职跟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也算是看明白这个人了。和这种人讲王化、谈信义都没用,他仗着枪炮犀利,一心只往钱眼里钻。”
这名亲兵居然是和珅假冒的!
和珅这次真豁出去了,他为了能立下一个震动朝野的盖世大功,居然乔装入敌营,为的就是见一见能把福康安和阿桂打的落花流水的,是何许人!
和珅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你别看他跟你总是胡搅蛮缠,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就以为他是个只认钱的贼匪。此人绝不是个易与之辈,在在处处都透着叵测奸诈。若是跟他签了这个东西,有了这个先例,天下臣民百姓就会以为朝廷对贼匪也有例外,打不过就要签这么一份狗屁合约。以后若是他人也效仿揭竿而起,朝廷又如何处置呢?”
那奇泰问道:“中堂的意思是不签?那他要是......”
和珅道:“黄金我们带来了,人我们也一定要带回去。可这份东西决不能签!签了,你我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大清最重华夷之防,赵新这种阴微小人,断不能让他上头上脸!”
后世常说和珅不学无术,一副小人行径。可实际上,和珅的学问着实不错,否则也不会得到乾隆的赏识,继而平步青云。除了曾经考过举人外(没考上),和珅在诗词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那奇泰道:“请中堂大人示下,咱们应该怎么做?”
和珅道:“我写封信,你明早派人送过去。”
第二天清晨,正在刷牙的赵新就收到了那奇泰派人送来的信。他不慌不忙的刷完牙,用毛巾擦了擦嘴,这才接过贵生递来的信封。
这封信很奇怪,书套上两面光光,连一个字都没有。话说清代在信封的使用上,也十分有讲究。这个时代管信封叫“书套”,中间要粘一长条红纸,红纸必须从信封的顶头往下粘,不能留一点白边。红签上面的字也要顶头写,不能空头;而最下边一字要落在最底,不能吊脚。信封背面还要盖上寄信人的图章才行。
“赵新阁下奉......”这封信的抬头没有写人名,一笔行书清瘦有力,点画连带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赵新没有往下看,他翻开最后一页,一看落款只有五个字,“嘉乐堂主人”。赵新一愣,随即下巴差点砸在地上!
“嘉乐堂主人”是和珅的号,他居然就在河对岸!
行!挺有胆量的。赵新莞尔一笑,随即又从头看起。
和珅在信中说的很直接。大意就是我和珅自来到宁古塔办差以来,连一个人都没有派出去给你捣乱,足以见我对谈判的诚意。既然如此,何必要多此一举落在纸上呢?
况且在我据理力争之下,朝廷也同意了你的要求,运来了大批的黄金。像我这样做事言而有信的人,你老兄何苦要来害我呢?
这些将士自从失陷以来,其家人不知其生死下落,终日计日以俟,以泪洗面,连我本人见了都要心酸。你老兄没有滥杀,而是想到将他们放回,足见是个心怀怜悯的仁义之人。我替那些孤儿寡母感谢你。
至于你所提的登岸广州贸易和在舟山外海租用花鸟岛两件事,我可以代为答应并私下安排;不过你也应该体谅我的不易。若是搞的天下皆知,风言风语,别说你的目的达不到,连我也要受到牵连,到时候就更没人帮你们说话了。
信看完后,赵新想了好久。和珅说的很有道理,真要是撕破脸签约或是赵新坐船去大沽口,那乾隆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一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赵新现在还不想对满清用兵。一是基层管理者不够,即便能打进山海关,可根本没人去管理那些城镇乡村;二是苦叶岛的石油、北海镇的钢铁、虾夷地的煤矿这些都需要人手来生产运营。要是继续打,那大家就甭干别的了,征兵、花钱买弹药,如此就会陷入恶性循环;第三就是岛国问题,这个不解决,虾夷地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赵新也无暇西顾。
总而言之,赵新目前还想踏踏实实种田开荒,等过几年攒够了实力,才能实现他心中的计划。
既然和大人如此上道,那就给他个面子吧!何况搭上了和珅的关系,东南的贸易局面估计能更快的打开。
于是,赵新让信使带回的信件上只写了十四个字,“望君守诺!如有反悔,我当提兵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