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桥桥下。
“咳咳……”
伏黑惠擦擦左眼上流下来的鲜血, 企图阻止视线被污血覆盖。只可惜额头上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刚擦掉就又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啊……好脏……算了。”
伏黑惠不是个执着的人。
或许‘执着’这个词可以用‘认真’来代替。
虽算不上随时半途而废,但也差不多。
就好像五条悟之前说过他, 说他是那种在棒球赛里面, 只要保住队友的席位,哪怕是自己出局也没事, 伟大到十分伪善。
具体‘伪善’的方式就是他拥有可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术式。多少有些牺牲自己、舍己为人的主角特有属性。
“哈……哈……”
伏黑惠艰难喘着气, 单手撑在膝盖上努力不让自己彻底栽倒下去。
刚刚和特级咒灵战斗时伤了心肺,他不是专门医生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到底算不算得上严重, 不过呼吸艰难、身体撕裂感极度严重是真的。
想了想特级咒灵已经被祓除了,而自己这幅身体也不可能追上不知去哪的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 再者短时间内也没人会来着桥底下,就算他现在再狼狈点似乎也没事。
想通关键,他也就不继续强撑, 任由自己倒在地上‘休息’。
休息之际,脑海里又闪过刚刚与特级咒灵打斗时想起的场景。
“惠, 你到底在急什么?”
“……”
“难道是觉得自己被悠仁那刚接触咒术没多久的小子赶超了所以急了?”
“……我没那么幼稚。”
伏黑惠起身坐起来, 揪起衣角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而把他撂倒在地上的男人,也就是他的班主任五条悟依旧带着他那副黑瞎子眼镜, 敞着腿蹲在他面前, 翘着嘴角,似乎很欣赏他那狼狈的样子。
“是吗?其实在傲娇吧, 伏、黑、小、少、爷~”
五条悟一字一句停顿得很是讨打,而后又赶在伏黑惠脸黑前继续补充。
“不过不用介意啦, 傲娇是小孩子的权利嘛, 趁着青春还有这资本可以多多撒撒娇, 等长大成了大人后可就没时间啦,就不得不变成圆滑世俗的成年人啊。”
“起来吧,总之想要变强那就继续训练。”
五条悟说那番话只是想逗逗人,却没想到伏黑惠在听了那句话后眉头蹙得紧紧的,嘴唇抿成直线,让那张原本就不怎么爱笑的脸更加严肃。
“怎么了惠。”
“她……曾经也说过和老师差不多的话。”
她?
这里的她指谁自然不言而喻。
[津美纪!别和那臭小子一般计较,他现在不正是国二年龄的小屁孩嘛,中二病啦中二病啦,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都喜欢叛逆。成天只会大叫一句‘啰嗦啊老太婆!’这种话。]
这是某个喜欢和为他担忧的继姐嚼舌头的人。
还很年轻很酷的伏黑惠皱眉:[你很啰……]
[……]
[看吧看吧。所以津美纪不用在意这臭小子说的浑话。其实那些都是在表达爱意啦,傲娇的人都这样,你只要手动代替一下几个词,你就能感受到亲人的爱了。比如把‘混蛋’换成‘亲爱的’,‘你很烦’换成‘好喜欢你啊’就行。]
[混蛋白苜蓿!你适可而止一点!]
[其实伏黑他这句话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亲爱的小白姐,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看吧,是不是很好懂?]
[混……]
这一句混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正打算摔门进卧室就被那个满嘴乱七八糟话的女人摸了摸头顶。
[乖啦乖啦。虽然现在傲娇已经退出大舞台了,但依旧很可爱啦。毕竟傲娇是小孩子的权利嘛。]
他那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只当对方是报复他害她摔下楼故意逗他的。
于是他派了狗子追对方追了两条街。
后来想想自己派出式神玉犬去追杀一个普通人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便想着寻到人之后稍微、随便一点道个歉什么的。
结果他看到对方和玉犬在公园里玩得很开心。
……
也不知怎么的,话不多的伏黑惠主动把这些告诉了五条悟。
“哦?原来是在想那个坏女人啊。”
“她不是,她……”
“她可是害死了近千人哦,术师大概也是十来人。”
“她……”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更在乎生命。
“好了好了,别想着那些极恶的诅咒师了,不是想变强吗?那就抓紧时间。”
五条悟说着起身,见地上那个人依旧没有动静,偏头挠了挠碎发:“她现在只是逃了又不是死了,如果想把她抓回来那现在就先努力让自己变强,如果想让她不死于其他人手里,那就需要更加努力。”
“怎么说呢,惠。我觉得你确实应该向她学学。成为术师的没几个是正常人,不是疯子就是在变成疯子的路上。不过还有一类人,你别看他们看起来很正常,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疯子。”
“你的能力不差,但你知道你成长的速度为什么没有她快吗?你永远都只在自己的极限范围内战斗,只要超出极限,你便会有‘啊,要不同归于尽好了’这种懦夫的想法。但她不是,她永远都在挑战着极限,每次都踩着极限挣扎,想法全都是‘我要活下去’。”
伏黑惠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难得正经的男人,只听对方继续说。
“惠,‘以死获胜’和‘拼死获胜’是不同的(注)。我知道你现在很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为什么会变成极恶诅咒师。但俗话说得好,想要理解一个人,那就先从她的行为方式学起。”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你可以试着像她那样,不管做什么都绝不退让,全力以赴吧。”
……
伏黑惠抬头望天。
没有灯光的夜晚本就漆黑一片,而天上的月亮亦或是繁星都被纵横交错的树枝遮挡起来。唯一露出的缺口还是刚刚和咒灵打斗时破坏的。
“咳咳……”
他刚刚算是全力以赴了吧。
他算是变强了吧?
但他依旧深感自己的弱小。
当初津美纪陷入昏迷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
他总是装得不耐烦津美纪的操心,总是装出一副‘我看得很透彻’,自以为是的把人定义为善人和恶人。
所以才会在津美纪表达自己的担忧时,说出很伤人的话。
——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姐姐,装什么家人?!
其实他说出这话时就后悔了。
当时他在和隔壁学校的不良打架,以他的能力一挑多轻而易举,本不会有什么意外。
既然用了‘本’,自然有意外发生。
担心他受伤的津美纪跑去找他,结果被一个落单的不良盯上了,若不是他眼疾手快,那铁质的水管绝对会落到津美纪身上。
他当时极度愤怒,所以说出了那番伤人的话。
他以为那种生气是生气津美纪给他添乱,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担心。
但他那话大概真的太伤人了,所以一直微笑的津美纪没能再笑出来。
白苜蓿很喜欢津美纪,那种喜欢是不加以掩饰的,就算始终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很多感情也会下意识融进行为里。
当她知道他对津美纪说了那样的话后,她气得直拍他脑袋大骂。
“你这臭小子,有人那么关心你你就偷着乐去吧,傲娇也要有个限度,不要把什么戳人心窝子的狠话都当做是傲娇术语好吗!那就真的不可爱了!”
“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那么在乎你,你却这样伤她?伏黑惠,你是作死小能手是吧!若某天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你就哭着去吧!”
而后,他被硬生生拽去和津美纪道歉。
……
可以说白苜蓿确实是他和津美纪之间的粘着剂,如果没有她,估计他真的只有到津美纪出意外之后才后悔莫及,才觉得自己是错的。
他同样看出,她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只不过碍于某种道不明的原因,一直以和他吵嘴的方式让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有些恶劣。
原因后来才知道——是怕给他们带去不幸。
一个很荒唐的理由。
但他觉得,这个理由放在她身上好像也不是很荒唐。
于是他便想着:
啊……那就依她吧。
就当感谢好了。
多么深明大义的想法,对吧?
冠冕堂皇。
明明是他自己不敢主动,或是说怕麻烦,亦或是说他不是那种‘笨蛋热血系’的加油选手,他舒舒服服的待在白苜蓿给他们营造的温馨环境里。
人总待在舒适区是无法成长的。
所以当津美纪陷入昏迷时他除了不安和茫然竟不知该怎么做。
而她明明只是个住客,彼此的关系也没到全力以赴的程度,她却和他说把救津美纪的任务交给她。
然后一走就是很久,不过让他感到不安的情绪也被一并带走了,因为她不会让人担心,她总会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回来。
重复着报千篇一律的平安话。
他知道对方的意图,无非是想减少他的不安。
“想我没?”
一如既往说着调侃的话,想让他又羞又恼然后和她对吵,以此来忘掉不安与慌恐。
“嗯。”
坦诚一点比想象中的容易很多。
……
“所以快点回来吧。”
“伏黑,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记忆中的声音响起,伏黑猛地睁开准备闭上的眼睛,而后他看见某个熟悉的人一手拉着黑黢黢的洞,另一只手扶在树杆上,脚踩在树杆上,正处于他正上方。
每次白苜蓿随机的地点不是很奇怪就很危险,比如高空、比如厕所。但这一次很不错,虽然依旧是高空,但一出来就看见熟悉的人。
很幸运。
“你……咳咳……”
伏黑惠刚想说话就猛地一阵咳嗽。
白苜蓿纵身一跃,轻盈地跳到伏黑惠身侧,然后伸手摸上他的身体。
下一秒,伏黑惠就感觉到自己身体传来了一股温温热热的咒力,就好像……
“反转术式?”
“嗯。”
听到答案好,伏黑惠微微惊讶的表情慢慢回拢,抬起一只还能动的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轻轻的笑出了声。
原来被甩开这么远了啊。
人需要挫折才能成长。
通过那一次,他学会了某人十分之一的坦诚。
他以为这种挫折只需经历一次就够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经历失去‘家人’的痛苦。
而后一连串的变故。
她被列为通缉对象、被追杀、而后解除通缉……最后,成了板上钉钉的极恶诅咒师。
他当时还在国三,无论哪次事件他都没参与,而她始终处于风暴的中心。
关于最后那场百鬼夜行的恶性/事件,他得知的答案不过是咒界对外公布的信息。
——东京术师高专二年级生白苜蓿与最恶诅咒师夏油杰勾结制造死亡近千的恶性破坏事件。
他有问五条悟,五条悟只告诉他。
“从心就好了。是不是事实,你用自己的心去判断。”
于是他得出了两个答案。
——有隐情。
——他还是太弱了。
后者在他碰到了完全新人的同级生和一波比一波强大到夸张的咒灵时愈发明显。
他想变强。
变得更强。
不想再这样一直被动下去了。
他有预感,白苜蓿会回来。
到那时,他希望强到不至于再次体验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本来以为再次见面,他会有很多话想问。
当初发生了什么?
你去哪里了?
你还好吗?
会不会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说好的一起参加学校举办的交流活动还算不算数?
说好要变成一个可靠的前辈带他一起出任务算不算数?
……
很多很多。
就连说话的场景、地点他都一一设想过。却依旧没想到等再次见面,居然是对方在给自己治疗,而那些原本想问的话在看见对方出现的那一刻也都得到了答案。
“津美纪她……想你了。”还有我。
“嗯,我也想你们。”
一如既往的坦诚。
“不过我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什么?”
得到反转术式的治疗后,伏黑惠马上就有了力气坐起身,还在活动身体的时候就听到白苜蓿的那句话。
“手机还在吗?”
“在的。”伏黑惠掏出自己口袋里手机递给白苜蓿,“有什么事情吗?”
“我需要用手机打个电话。”
“打电话?”
伏黑惠不解地看着对方翻找他手机里的通讯录。
“手机的话,我记得你不是有一个很万能的手机吗?”可以连接各种奇怪的东西。
白苜蓿一听,翻找电话号的手指顿了顿,随后对伏黑惠笑了笑:“哎呀呀,那些能力都被回收了啦。”
回收?
还没等伏黑惠想通关键,他就看上一秒还在笑盈盈的白苜蓿突然蹙起眉头,然后伸手取过他手里的那根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别拿着这些脏东西。”
伏黑惠:“??”
“这个不是脏……”好吧,也算脏东西。
“这个是特级咒物,是……”
伏黑惠还想解释,就看见白苜蓿把那东西捏碎然后吸收了……
捏碎?!
吸收??!
伏黑惠眼皮一跳,整个人的心都被提起来了。
这是千年前两面宿傩死后祓除不掉的特级咒物!你怎么把它给……它会控制……”
说着伸手去扒拉白苜蓿的手掌。
然而抬眼看向白苜蓿的时候,发现对方毫无其他反应,至少不似当初虎杖悠仁那样,以至于剩下的担心话不知怎么开口。
“我没事。至于这家伙死都死了,就别出来找存在感了。”
听语气,像是认识。
伏黑惠有些错愕,隐约觉得白苜蓿有哪里变了,但明明一如既往的爱笑,一如既往看见受伤的人二话不说先处理伤口,依旧……
“你好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
白苜蓿听到这句话时手机刚好拨通电话号码。
嘟嘟——
手机传来震动。
对于伏黑惠的话,白苜蓿没有反驳,而是依旧对他眉眼弯弯。
“但不管怎么变,我都是那个想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人。”
电话正在此刻接通。
伏黑惠还没来得及听清电话另一头人的声音,只感觉头一阵眩晕,眼前一黑重新倒了回去。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白苜蓿对着电话道:“喂——五条悟吗?之前的搭伙干大事的约定还有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