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所想的，不是这样的。”秀娥只轻声说着。
厅内人很多，但这会儿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都震惊地看着秀娥。
“这么多年，我发现，这些不过是束缚，名分，家世，都是束缚。没有人记得我是谁，他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个杨大奶奶。”秀娥坦然地说着，并不在乎从今以后，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子。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在乎名声。”说话的是杨太太，她努力让语气平静，但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愤怒的内心。
“嫁进杨家来的时候，我是很在乎名声的。”秀娥轻声说着，举人娘子也想起当初自己劝阻秀娥出嫁而不成的往事，那时候，尽管心疼女儿从此就孤身一人，但举人娘子也清楚地知道，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全城的人都会赞美她主动守节。
“原先，我只是想，借着杨家的庇护，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秀娥的话让杨太太想起许多事。
“可是，十二年过去了。”十二年，这漫长的十二年，让秀娥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长成二十六岁的妇人，也让秀娥真正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用我的一辈子来换取这些庇护，我算来算去，都觉得，不划算。”不划算三个字从秀娥口中说出，杨老太太已经站起身，指着秀娥尖叫道：“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拉下去，还要她胡言乱语。”
楚双霜已经按住杨老太太肩膀，对杨老太太道：“就算上了大堂，堂上官断案，也要听人分辨，这么着急做什么？”
楚双霜语气平静，说话也很在理，杨老太太并不敢和楚双霜对抗，只能被按着坐下来。想要站起身的朱止青和陈庆这才各自松一口气，又坐在那里。
“这点是我对不起杨老爷杨太太。”秀娥说着又对杨老爷和杨太太各自所在方向行了一礼。杨太太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要说这账，到底怎么算，杨太太一时也糊涂了，当年若没有秀娥嫁进来，护住杨家，那现在哪有这样好的日子过，但秀娥明言自己只是借杨家庇护自己，杨太太又觉得有些难受，这么些年的疼爱，难道就全白费了。
还有秀娥对自己的那些问候，难道也都是假的？真是剪不清理还乱。
“好在，这些年我在杨家，也挣下了庞大的家业，也教出一个，能管好整个杨家的当家主母，还培养出来了一些，能做好生意的人。”秀娥说话时候，春姨又往前走了一步：“大奶奶，我……”
“春姨，我说过，你不用伤心，不要难过。”秀娥虚虚地按了一下，让春姨重新坐好。
“此刻，我离开，杨家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我，也算对得起杨家这么些年的庇护了。”秀娥说出今日真实目的，众人神色越发惊讶，没想到秀娥竟然是先不要了娘家，再不要了婆家，这是要孤身一人离开了。
“你可知道，这世间规矩，你不认苏家，离开杨家，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开口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杨老爷，这些年他在庙里清修，养气工夫很好，但这会儿说话时候，有叹息也有一点很难察觉的怒意。
“我晓得。”秀娥看着他：“我自然晓得，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就是砧板上的肉。”秀娥的话让众人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刘琢也迟疑了，楚双霜感觉到刘琢的迟疑，楚双霜不由勾唇笑了，谁能想到，秀娥要的，从来都不是世人想要的那些，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分，什么地位，在秀娥眼中，都是狗屁。
秀娥要的，是被世人所承认的，堂堂正正地承认，承认她一个女子可以做到和男人一样，而不是还要抓住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做挡箭牌。
“既然如此，我不劝你了。”杨老爷说出这句，杨太太吃惊地看着他：“老爷。”
“劝不住的！”杨老爷十分坦然地说，杨太太看向秀娥，这十二年婆媳之间，相处的也还融洽，难道都是假的？
“大奶奶，难道这十二年，我们朝夕相处，都是假的不成？”杨太太的话让秀娥笑了，接着秀娥轻声道：“自然不是假的，太太您对我的疼爱，我都记得。”
杨太太还想等着秀娥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但秀娥说完我都记得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了。杨太太再次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秀娥，这张脸是杨太太熟悉的，神情也是杨太太熟悉的，但恍然间，杨太太觉得，自己看不懂秀娥了，她要走的，不是世间规矩让女子走的路，而是另一条，艰辛到几乎从没有人走过的路。
杨太太的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喉咙之中，想要劝秀娥，前路凶险，不要再走，但杨太太劝不出口，因为秀娥分明比她更清楚，前路充满了什么。
“既如此，既如此，那我也只有，任凭老爷做主了。”杨太太泄气地说。苏举人已经伸手抓住杨老爷的胳膊：“亲家，亲家，我晓得我女儿定然是被什么迷惑，才会这样胡言乱语，全不像她。”
这是非要把秀娥关起来，然后再推给风言风语，如此就能成全苏杨两家的名声了。楚双霜已经冷笑一声：“我竟不晓得，这世上，竟然有父亲宁可女儿是疯了，要把女儿关进小院子里，也不肯承认，她比谁都清醒。”
苏举人自然也认得楚双霜，这会儿听到楚双霜的话，苏举人只轻声道：“这是关乎名节的大事，哪能如此随意。”
关乎名节？秀娥已经笑了，她一双眼睛如点墨一样，看着苏举人，这双眼仿佛能看透万物，苏举人竟然被女儿这双眼看得无地自容，但他还是高声道：“混账，我生你养你，又好好地把你嫁出去，指望你在婆家争气，而不是像今日这样说一些胡言乱语，还在众人面前这样大发厥词，我做为你的父亲，自然该管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