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的说法，我自己晓得，并不是骗东家的。”朱止青很坦然，但朱止青更晓得，世间规矩到底是什么样，秀娥一个女人走这样一条路，太难了，她今日能说服知府，但明日呢，后日呢？
朱止青沉默了，陈庆不由拍一下朱止青的肩膀：“你啊，怎么也这样了，你都这样，那还不如东家一个女人了。”
“我晓得！”朱止青话语之中，竟然带着些哽咽，就在那一瞬间，朱止青想起许多，从自己被族人赶出族，再到被秀娥收留，再到现在。让朱止青生出一股愧疚，其实杨家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包括店铺内的伙计，都是仰仗秀娥的庇护活着，而这样的庇护，秀娥要付出许多。
“我很惭愧。”朱止青只说了这么一句，陈庆原本想拍朱止青的肩膀，在朱止青说出这句话后，陈庆也轻叹一声，惭愧？大概是因为无能为力，在知府刁难秀娥时候的无能为力。
“你说，是谁对东家不利，而且还能说动师爷，让知府出了这个公文？”朱止青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既然如此，那朱止青也要去帮秀娥。
陈庆没想到朱止青的话题转得这样快，但陈庆还是仔细想了想：“还有谁，自然是张老爷。我听说，张老爷想要纳妾，结果被人骗了，被骗了上百两银子，还被东家带人去寻了晦气。虽说楚家的人出面说明这事儿，但这时过境迁，难免他会怀恨在心。”
张老爷也晓得楚家不好惹，但要动秀娥，想来楚家也不会出来说话，毕竟秀娥只是个商人。而且据张老爷观察，秀娥并没有出入过衙门。
外地客商，又没有出入过衙门，显见得在这省城之内没有什么靠山。既然如此，把她赶出省城，也就没有太大风险。
张老爷。朱止青念着这三个字，既然这位张老爷想要给秀娥寻晦气，那朱止青不介意也要给张老爷一点教训。
朱止青在那询问陈庆时候，秀娥已经回到了宅子里，刚走进大门，棠儿就迎上来，眼里还有泪：“大奶奶，我都听说了，这阵势，好怕人。”
“没有什么好怕的。”秀娥淡淡笑了笑，就伸手捏一下棠儿的脸：“再说了，我要真被赶出省城，就带你回家乡，到时候，家里的厨房更大，更让你……”秀娥话没说完，棠儿已经哎呀一声，匆匆往厨房跑去：“我都忘记了，我灶上还炖着汤，这汤啊，是给大奶奶炖了补身子的。”
“你炖着汤，也不让人瞧着火，等会儿汤烧干了，还怎么让大奶奶喝？”今日铺子里面闹的那场，章嫂子也听说了，这回儿见秀娥走进来，神色和平常一样，章嫂子也就能取笑棠儿了。
棠儿已经把汤从灶上抬下来，用手捏着耳朵：“婶子，您也别取笑我了，方才消息传来的时候，您也不比我更好一些。”
众人都笑了，也就簇拥着秀娥进屋，棠儿把汤倒好，一人倒了一碗，今儿的汤倒不是素汤，而是荤汤。秀娥喝了两口，也觉得这汤不错，在精疲力尽的时候，能喝上一口热汤，人都要舒服许多。
秀娥放下碗的时候，听到众人在七嘴八舌地夸棠儿的汤做得不错，秀娥淡淡笑了笑：“今儿大家都累了，先歇着吧，明儿还要去铺子里面呢。”
“大奶奶！”棠儿叫了秀娥一声，秀娥回头瞧向她，棠儿欲言又止，秀娥笑了：“天啊，塌不下来。”
“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小红接了一句，众人都笑起来，秀娥瞧见她们面上笑容和往常不一样，但这会儿秀娥不愿意说旁的，径自走进屋里。
秀儿想上前服侍秀娥，门已经关上。秀儿站在门边，眉头微皱。
“秀儿姐姐，真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吗？”小素已经怯生生地问出，她在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又从没去过什么地方，这会儿若是秀娥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小素觉得，这天，是真的塌了。
“别担心，还有我们大奶奶呢。”秀儿说的我们大奶奶，是指楚双霜，小素还不解地望着秀儿，小红已经把她拉到一边，伸手戳她额头一下：“都说了，让你不要再问了，你还要问，等大奶奶听到了，岂不是戳她的心？”
小素顿时把头低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棠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们别担心，真要有人想把我们拉去再卖了，我就，我就拿起菜刀把他们都给砍了。”
拉去再卖掉？小素那原本平息下来的心，顿时又开始提起来，秀儿已经推了她一把：“你啊，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就是见你们都在担心，就想着，实在不行，还有菜刀呢。”棠儿吐一下舌，接着棠儿就叹气：“不过我也能明白小素的担忧，从小到大，来大奶奶身边这些日子，是最欢喜自在的。”
不用时时担心自己做不好会被骂，也不用去在乎那些黏腻的眼光，甚至，棠儿觉得，只要自己开口，秀娥会让自己一辈子不出嫁，就在这厨房里，做自己想要做的菜，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棠儿听人说话时候也听过桃花源，若世上真有桃花源，那这会儿，自己就是在桃花源中。
“你们胡猜些什么，要是召儿在，一定会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猜来猜去做什么？”小红伸手往这棠儿和小素额头上各自戳了一下，就笑着道：“都去歇着吧，不要再想了。”
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坐在床边的秀娥这才显露出疲态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而自己呢，就是这个家的高个子，要为这些人，撑起这个天来。
至于那些鬼魅魍魉，秀娥从来没有怕过。况且，有一句话，你越往上走，其实你所能遇到的这些事儿就越多，想要成为全省最大的商人，自然不能害怕这些。
朱止青第二天见到的秀娥，笑容依旧，这让朱止青迟疑了一下，而秀娥已经瞧向他：“昨儿到的那些货，都放到了库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