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在家中时候,爹娘也是疼我宠我,我这会儿出嫁了,成家了,已经做了母亲,哪还能像在家中一样,找他们发小孩子脾气?”
秀娥虽然这样说话,面上的惆怅是骗不了人的,世间女儿,都希望父母的疼爱永远不变,但女儿出嫁之后,按照规矩来说,就算不得娘家的人了,而是娘家的客人。
真是荒唐啊!杜大奶奶脱口而出,秀娥看着杜大奶奶,明白了她说的荒唐是什么,但秀娥也只淡淡一笑:“荒唐不荒唐的,你我,已经不能去说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女儿出嫁了,对父母的孝期就不如对公婆了。可是十月怀胎,三年哺乳的,是母亲而不是婆婆。这被天下人都当做牢不可破的规矩,此刻仔细想起来,却又这样可笑。
“是啊,这些话,不能对外面人说。”杜大奶奶比秀娥本人,更明白这些话一旦出口,会引起的轩然大波。
秀娥突然笑了:“为何,我们像是在互相安慰?”
“我出嫁的第二年,祖母去世了,祖母一向疼爱我,我听说了这事儿,自然回去奔丧,可笑的是!”杜大奶奶顿了顿,这是杜大奶奶觉得很奇怪的事情。
“回到娘家,我扑在娘怀中伤心难过地哭。可是娘等我哭完,就对我说,她晓得我思念祖母,但我现在已经是杜家的人了,只能按制守孝,并且,让我不要太难过,免得被人笑话,笑话我的母亲养出来的女儿,竟对娘家如此留恋。”
秀娥啊了一声,她晓得杜大奶奶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她的家人,对她有这样严的规矩?
杜大奶奶唇边现出一抹苦笑:“规矩,规矩。我娘说出规矩和笑话几个字的时候,我如雷轰顶,却只能听从母亲的话。仅仅过了三个月,夫家的祖母也去世了,我嫁过来这些日子,只对她晨昏定省过,她也算疼我。我母亲过来奔丧,见了我,就把我拉到屋内,说我哭的不够难过,身为冢孙妇,自然是要哀毁过甚。”
秀娥不由握住了杜大奶奶的手,杜大奶奶轻叹一声:“那时候,我还是不相信我的耳朵,也想起了我的祖母,哀伤之情顿生,才听到母亲欢喜的声音,这样才是对的,就该这样哭。”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用规矩来让人该哭还是不该哭,仿佛祖母那十几年的疼爱,都是不值一提,在女子上了花轿之后,娘家的一切都要抛开,从此以夫家为家。
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进到那么陌生的一个家中,又怎能乍然对这家子人,就有那样深的感情?
偏生世间规矩就是这样的,世间的规矩,到底有多少是有道理的,又有多少,是没道理的?杜大奶奶也觉得有些糊涂,但她只能轻叹一声。
“我想,有些地方,必定是不一样的。所以,所以……”秀娥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杜大奶奶。
杜大奶奶听了,只笑了笑:“是啊,我这会儿教我的女儿,也只能教我娘教的这些,因为这样,我的女儿才能在这世间活得好。可光这样,就够了吗?”
在一个宅院之中,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样就够了吗?秀娥微微摇头,不知道,这个答案,秀娥不晓得。
杜大奶奶没有说话,直到门外传来召儿的声音:“大奶奶,杜家的管家娘子来了。”
这是催杜大奶奶回去了,杜大奶奶站起身,瞧着秀娥道:“你也不用谢我,有些事儿,我做起来,比你做起来要方便一些。况且,你是寡妇,这寡妇的名声,读书人都该维护的。”
“多谢!”虽然杜大奶奶说不用秀娥道谢,秀娥还是对杜大奶奶轻声说,杜大奶奶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带有苦涩:“其实,我也想看看,不按世间规矩走,能过成什么样子。”
也许会被众人唾弃,也许会很好,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秀娥都明白,这是一条十分艰辛的路。杜大奶奶瞧着秀娥面上掠过的淡淡笑容,没有再和秀娥说下去,而是匆匆离去。
“大奶奶,您现在和杜大奶奶说的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召儿等杜大奶奶走了,才进来收拾茶杯,口中却是不解。
“你不用明白。”秀娥淡淡说着,召儿啊了一声,接着就鼓起腮帮子:“大奶奶,您不是要我学吗?怎么这会儿,又和我说,我不用明白了?”
“因为你学了,或许,对你来说,并不好。”秀娥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哀伤让召儿叹气:“大奶奶,你不用这样苦。”
“我不苦,召儿,真的,能有杜大奶奶这么一个朋友,是我的福气。”秀娥安慰着召儿,召儿却越来越不明白秀娥的话,有杜大奶奶这么一个朋友,可是杜大奶奶,真的能是秀娥的朋友吗?
召儿越想越糊涂,很想找人去问一问,可是找谁似乎都不能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只能把这些疑惑埋起来,然后长叹一声。
秀娥听着召儿的叹气,没有再说话,这些事儿,召儿不明白还更好,有时候过得糊涂一些,也是一种福气。
算着日子,三月之期已经到了,杨太太虽然晓得秀娥定是有办法的,但难免坐立难安。秦婶子瞧见杨太太在那坐立难安,笑着劝她:“我偶尔也能见到召儿的,召儿说这些日子,店里的生意很好,还有人帮忙,这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太太您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杨太太的担心,是不能告诉秦婶子的,秦婶子还是瞧着杨太太:“您担心的,是大奶奶从此之后,就再无束缚了?”
杨太太的脸微微一红,端起茶杯装作喝茶。秦婶子晓得,族内的束缚,可谓是双面,若用得好,那对秀娥也能压制,但现在,秀娥摆脱了束缚之后,谁也不晓得,秀娥能做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