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回背着卫长缨走出齐国夫人府,身后的吆喝声渐不可闻。
马车还停在路边,那马瞧到李星回,仰头长嘶,甩动尾巴向李星回示好。
李星回踏上马车,掀开帘子进去,然后才将卫长缨放下来。此时,卫长缨仍是紧闭双眸,浓密的睫毛被微风拂动不停地颤抖,面颊上些些染了些红晕,仿佛是睡着一般。
瞬时李星回笑了,这女人又乖又可爱,说不让她睁眼睛,她就真的不睁眼。
“长缨,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他呵呵地笑。
温热的气息直扑卫长缨的面颊,那红晕逐渐扩散,将整张脸染得像初生的桃花,娇羞动人。她缓缓睁开了眼,可她一睁开眼,就触到李星回野狼般的眼神,他的脸离她很近,几乎就在咫尺。
从口鼻中喷出来的灼热气息,就像李星回的眼神那样撩人。
卫长缨不敢看他,微微垂着头。
“怎么又不敢看我?我是你夫婿,你怕什么?”李星回笑得十分猖狂。
明明是他总是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自己羞涩。
“你,你不怀好意。”卫长缨声若蚊蝇。
李星回偏听到了,他抬起卫长缨的下颌,道:“我愿终生对你不怀好意。”
卫长缨脸更红,不过她知道李星回虽口无遮拦,但出自肺腑,且这种话他也只是对自己说,在他人面前倒是挺守礼。
“该赶车了。”卫长缨提醒他。
“对,我们应该回家。”李星回起身,刚掀起帘子,他又俯下身,飞快地在卫长缨唇上一啄,不等卫长缨反应过来他已钻出马车。
回到长安侯府已是午时末,夫妻两人商量对策,以齐国夫人郦君月的个性,十有八九会去昭元帝面前搬弄是非。
等卫尊那边查出流言的源头时间上来不及,估计这时郦君月已经去了皇宫。
李星回换了朝服,现在只能是坦然面对,进宫向昭元帝禀明情况。
“阿郎,我和你一起进宫。”
李星回摇了摇头,握住卫长缨的手,道:“在家里等我,陛下是贤明之君,他不会听信一面之辞。”他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的想法却是卫长缨不去的话,如果得知有什么意外,也能有时机逃走。
若两人一起入皇宫,昭元帝相信流言,那就是夫妻双双被擒。
此时李星回深刻地感受到,卫长缨当初决定嫁给他是要付出多少的勇气,因为嫁了他就意味着要随时失去性命。
“长缨,我很庆幸能做你的夫婿。”
忽然他用力抱紧卫长缨,虽然他们做夫妻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可仿佛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卫长缨在他的拥抱下几乎喘不过气,但越是拥抱得紧,她越是感到幸福。
如果李星回不深深地依恋着她,又怎会抱她如此紧呢?
“我也很庆幸能做你的妻子。”
“那我就心满意足,此生无憾。”李星回两眼酸涩,话一说完他就松开卫长缨,向门前走去。
这时小珠也慌慌张张到了门前,见到李星回眼眶发红猛吃一惊,再去看卫长缨也同样如此。“君,君侯,宫里的檀少监来了。”
檀内侍是檀冲,他入宫后就受封为内侍省少监,从四品,官阶虽不算高,但深得昭元帝信任和依赖,他忠心耿耿,和昭元帝几乎是形影不离。
李星回回头瞧了卫长缨一眼,其实檀冲突然来府,原因不言而喻。
“长缨,等我回来。”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门。
此时再不走,他就会一直留恋卫长缨的温柔。
檀冲在正堂前的庭院等待,他打着背手,仰头望着天空,听到脚步声他立即回过头,向李星回拱手。
“长安侯,陛下宣你进宫。”
两人骑马赶往皇宫,路上檀冲一句话不说,李星回也不追问,因为以檀冲的为人,即使追问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马跑得飞快,如离弦的箭,瞬刻后皇宫在望。
在天同门前两人下了马,依旧不发一言,一前一后踏入天同门。
从天同门到昭元帝所在的寝宫紫微殿,还要经过天梁门、天相门、太阴门、太阳门四个宫门,每个宫门前皆有禁军守卫,城墙上也埋伏着箭弩手,人只要进来就插翅难飞。
紫微殿前的禁军有百多名,内列手持刀剑,刀剑出鞘,外列手持弓箭,箭在弦上。
当李星回和檀冲来时,所有人眼神都放在他俩身上,那眼神凶狠又残暴又敏锐,像审视猎物一般谨慎又毫不留情,杀气外泄。
紫微殿里静悄悄,从外面听不到一丝声音。
檀冲先踏入紫微殿,但是他踏进去后,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李星回一眼,向他点头。
李星回跟在他身后进去。
紫微殿里有三个人,昭元帝面色深沉坐在白虎皮铺的连榻上,郦容华也坐在连榻上,但只坐在边缘的位置,她的旁边是郦君月。
郦君月没有坐,而是低头侍立一旁,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檀冲和李星回单膝下跪行礼。
“起来吧。”
昭元帝挥了挥手。
二人站起,毕恭毕敬。
“李星回,市井之间传的一些话,你都听说了吗?”
“听说了。”李星回直言。
“那你有什么说的?”
“清者自清。”
昭元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清者自清,李星回,除了这四个字,你没有别的要说吗?”
此时此地,李星回也没法说别的,只能用这四个字表明自己的心迹,因为说再多只会愈描愈黑,若昭元帝相信,那这四个字就足够。
若不相信,他便是替自己辩解几千几万字也是徒然。
昭元帝盯着李星回瞧了一会,李星回站得毕直,目光垂垂向下,不与他直视,神色坦然。
“好,清者自清,朕相信你!”昭元帝笑起来。
李星回再次单膝跪下,道:“谢陛下信任之恩,臣永生难忘,愿为陛下誓死效忠。”
“你起来吧。”
李星回起身。
“朕已经责罚过齐国夫人,撤消她齐国夫人的封号。”
顿时李星回惊呆,没想到在自己来之前已经发生过这多事。
“郦君月,此刻你便在朕面前向长安侯赔罪。”
“是,陛下。”郦君月委屈得要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走到李星回面前,嘴唇一噘道:“对不起,长安侯。”
李星回内心并不想原谅她,如果只事关他一个人,那他可以轻易地原谅郦君月,可是他若出事,将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跟着遭殃。
但李星回又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不可能与一个女人计较,凡事得顾全大局。
不等李星回开口,昭元帝又道:“郦君月,你向长安侯赔罪诚意不够,拿出你的诚意来。”
只听扑通一响,郦君月竟对着李星回跪下来,眼中热泪滚滚,道:“长安侯,是我不知好歹诬陷你,我小心眼,我坏,请你原谅我。”
“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这种情况下,李星回就算不原谅也得原谅,这是给昭元帝的面子。
郦君月犹不敢起来,怕昭元帝不满意。
“起来吧。郦君月,记住这次教训,如若再犯,定不饶你。”
听到昭元帝令她起身,郦君月这才敢起来,侍立一旁。
昭元帝看向李星回,道:“李星回,你先回去吧,免得卫长缨担心。”
“臣告退。”
李星回退出紫微殿,整个紫微殿只剩下昭元帝、郦容华、郦君月和檀冲四人,依旧是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默,那郦君月更是头低到胸前。
她原以为在昭元帝面前污蔑李星回,昭元帝一定会相信,而且还会将李星回和卫长缨下天牢。
可怎么没想到,昭元帝将她一通严厉斥责,还特意叫来她的阿姊。
“郦君月,从今日起回府面壁思过三个月,一日只许食一餐,禁出齐国夫人府。”
“是,陛下。”郦君月声音哽咽。
郦容华见妹妹如此形容,忍不住心疼,遂道:“陛下,君月已经赔罪,李星回也原谅了她,就不必面壁思过,她这性子哪能在府里呆得住。”
她深知这妹子的性子,若让三个月足不出府,那准会把这个妹子逼疯。
郦容华的声音刚落下,昭元帝的手便重重拍在连榻上,将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站到郦君月的身畔。
“妾错了,不该妄议陛下的决断。”郦容华少见昭元帝如此发火,但她甚是机灵,马上低头认错。
郦君月眼见郦容华也被牵连,也慌地跪下来。
“陛下,妾今日就在府里面壁思过。”说着,莹莹泪光显现,那大颗的热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中落下,但郦君月不敢哭出声。
昭元帝不想多说话,挥了挥手,便斜靠在连榻上。
郦君月只好磕了一个头,倒退着走出紫微殿。
郦容华还想说什么,见昭元帝似有不耐之色,也只好告退。
此刻,紫微殿显得更安静,檀冲屏住气,倾听昭元帝的气息。昭元帝的气息很重,表明他还在震怒中,这令檀冲有些不解。
既然已经对郦君月进行责罚,为何昭元帝还会如此生气呢?
渐渐昭元帝的气息平稳,檀冲悄悄抬起头,却见昭元帝闭上眼眸,似乎是睡着了。
他想要上前提醒莫要这样睡,会着凉,可又怕打扰到昭元帝,左右为难之际,昭元帝又睁开眼睛。
“你是不解我为何会相信李星回?”
“臣不解。”檀冲老实地道,他和其他文武百官一样对李星回充满疑虑,北狄和大周交战四五十年,自从清玉公主去北狄和亲后,这战事才消停。
北狄人藏在骨子里的好战,那是不会轻易磨灭的。
他第一次见到李星回,就从李星回的眼睛中看到难以驯服的野性和桀骜,无论李星回如何的谦逊有礼,可檀冲就是觉得李星回的血是沸腾的,不安份的。
“你可知晓,李星回为何会如此了解中原文化,甚至还精通中原的武学?”
“臣不知。”
“千秋大计。”
檀冲点头,但不敢追问是什么样的千秋大计。
昭元帝也无意说是何千秋大计,道:“你也下去吧,凡市井之中有诋毁李星回的人等,责令京畿刺史缉拿,齐国夫人府三名散布流言的恶奴斩首示众。”
檀冲吓了一跳,这小小的一件事竟会引来杀头大祸。
“去吧。”昭元帝闭上眼眸。
檀冲只得起身退出紫微殿。
等檀冲离去后,闭目养神的昭元帝又睁开眼,他走到案台前,提笔一挥而就。
宣纸上写着一行字:何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
“哈哈——”
昭元帝伸开双手,仰天长笑,那豪迈的姿势仿佛拥着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