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过境,气温越来越低,连笒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见了久违的哈气,穿上新买的冬衣,才感觉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醒来的时候,杨氏和言之雅已经起来了,踏出房门,就见言之舒坐在窗沿下,换上了她昨天买的衣服,拿着昨天她买的书认真看着,一边,言容乐也穿上了新衣拿着毛笔在木板上炼字。
她就喜欢言家人这一点,念着你的恩情,也很珍惜。她昨日吃饭的时候就表示希望今天大家看到大家都穿新衣,这一早起来,几人都换上了。
可是,怎么她都买纸了还让孩子在木板上练字?
连笒走到窗前停下。“容乐,怎么没用婶婶给你们买的纸笔啊?”连笒问言容乐,目光却看向言之舒:一身月白棉衣,外套清灰长衫,青纹腰带将少年的身形勾勒,面色不再似过去蜡黄,头发被悉心地梳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此刻低头看书,眼睫在投下一片晕影。“这么一收拾,还挺精神,还是自己选的衣服衬人。”连笒心下自恋了一阵。
“婶婶,只是练字而已,不需要用纸。”言容乐只要不在吃的面前,那都是端的清冷小正太的气质。
“不行,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在纸上写字。”连笒也没想到什么能说服他们的理由,就只能发扬她飞扬跋扈的本事,反正原主嚣张霸道惯了。
“言容乐无辜地看着言之舒,又看了看连笒。”言之舒头也不抬,给他抽了张纸。
“这还差不多嘛,写几个字婶婶看看。”连笒逗起了小侄子,言容乐就真听话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看来言之舒这个老师当得还不错,言容乐的字虽没到书法的地步,但笔画准确布局合理,小小年纪,特别还是在这穷苦的山村,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不错,不枉费婶婶大老远给你买纸墨。”连笒赞赏地对言容乐道。被夸了,言容乐也是不骄不躁。“这心态也培养的不错。”连笒又对着小侄子点了点头。
言之舒却是心下一动,连笒她,识字?
看着小侄子穿着自己买的新衣拿着自己买的毛笔在自己买的纸上写字,连笒心里自豪,走路都带风,一路开心地哼着歌进了厨房。
厨房里,杨氏正在做早餐,她也穿上了自己给她买的浅黄色鱼纹新衣,头上还别了一根铜簪,言之雅也穿上了那新衣裳:上身是一件赭石棉坎肩,内套淡绿布衫,琉璃黄襦裙外系土布色腰带,垂朱砂色带裙,青纹飘带垂于身前,梳了个两个双花发髻,用发带绑着,两边各簪了一个簪花,俏皮活泼又可爱。
“呀,这是谁家漂亮的婆婆和小姑子呀?”连笒一边走近一边夸张地叫唤,叫的杨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和阿雅可真漂亮。”连笒由衷感叹。连氏本来长得就不错,最近在连笒的努力下,一家人也不再受饥饿困扰,脸色都好了很多,言之雅和言容乐脸上还长回了些肉。在厨房待了一会,杨氏的早饭就出锅了:菜包子配小米粥,简单可口,吃完连笒就去了刘村长家。
连笒直接跟村长表明自己要去烧炭,又将丁老板要来买木材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刘村长跟杨氏一样,以为连笒只是听人说炭火可以取暖,才动了要去烧炭试试的心思,静湖山是她贡献给全村的,让她去烧个炭而已,这个权利他村长还是可以特批的,于是刘村长当即拍板,去,烧!
看来村长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也罢,她就先烧一窑出来看看,让这些轻视她的古人,再受几天冻吧。
连笒回来跟杨氏等人说了村长同意她去烧炭的事儿,又让刘能帮在村子里找了两三个壮汉,午饭都没吃就带着挖炭窑的工具跟着一行人上静湖山了。
到了静湖山,伐木队的人早就在了,上午连笒已经跟村长说了自己救丁老板侄子丁老板为报答要来万山村买木材的事儿,所以今天来砍伐树木的,又多了七八个人。
这下好办多了,有了新砍伐的树枝,只要炭窑挖好了,她今天就可以起烧。
连笒给三个壮汉——李普李化李深三兄弟,用木灰圈了三个圈,一个是炭化室,一个火口,一个出烟口。详细说明每一个洞该如何挖后,就在旁边站着看三人挖土,不一会儿看看,再进行下一步指导。本来这三人过来也全当帮忙,虽然连笒让刘能说了,自己会给五十文的报酬,大家谁也没有真放在心上。连笒给了村里这么大一片山林,昨天木材卖回来,大家都看到了希望。
“言家儿媳,这个洞这么挖就能烧出炭来?”村民李普挖着炭化室,他二弟李化在他头上往下挖烟口,两人跟连笒闲聊。
“等过几天您们就知道了”连笒也懒得多说,又去李三兄弟李深挖的火口那看了两眼,就看着几人路子对了,就去烧火热午饭去了。
三个壮汉挖得快,不到三个时辰,一个简单的泥炭窑就挖好了。
连笒看着新挖好的炭窑,有些感慨,想当年她和她叔叔阿姨一家五个人在山上挖了一天,累得半死,直到天黑才把窑挖好,那时候哪怕是他们农村,也很少干农活了。最不济的会去沿海一带打工,有些家底的都上城里做些小本生意,还有的干脆在家开起了民宿或者弄个特产小网店,取暖也有空调、暖炉了。可是因为要给她做腊肉,她们一家带着她上山以最原始传统的方式烧了炭。
连笒检查了一下炭窑没有问题,就带着三人去把伐木队新砍下来的树枝都锯成段,往炭窑这边搬,然后放木头,封土,压实。做好这些,伐木队那边也过来叫众人要回去了。
几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得一声长叫。
众村民都不明所以的时候,连笒却激动得往山里跑,是山啸鹿!山麂!是山麂子!方向是她捕兽绳的位置!
村民们看连笒跑激动地往里跑,不明就里。也不怪他们,这听起来古怪的叫声,声响巨大,在深山老林里面听着瘆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遇闹鬼了。
前世连笒见过两只活的山麂子,听过它们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认出来。她也知道这神奇的山麂子胆子非常小,很少能抓到,哪怕在她们狩猎民族的猎物名单里,山麂子也是稀客,它们肉质鲜美,毛皮细滑,是野味中的精品。后来因为大肆捕杀,山中很少再听见山麂的叫声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简直是老天给她的甜枣!
连笒跑到她第一次进山设陷阱的地方,果然见一只成年山麂子被她的捕兽绳套住了。
“李大哥、刘大哥,你们快过来帮忙。”连笒冲几人喊到。
李普三兄弟和刘能几人还以为连笒遇到了什么危险,赶紧跑过来,到了一看,猎物?
刘能是知道这个陷阱的,连笒在伐木队的众人上山前就跟他们说了自己在哪些地方设了捕兽陷阱,让他们小心。他一直也以为这是个摆设,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的看到那几根破绳子套住了一个猎物,还是一个三十多斤的山啸鹿。
刘能......好吧,果然像父亲说的,这连笒有些不正常,要不为什么他们往来这山上十多天,一个鸟蛋都没见着,连笒一来挖炭窑,就抓到了这么大一只猎物?
刘能一边暗叹连笒的好运气,一边指挥众人收服猎物。因为抓到了猎物,连笒还特意让李家三兄弟用挖炭窑的工具挖了六七捆蕨根
众人回到万山村,全村都沸腾了!
万山村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猎物了,哪怕是万山村的猎人公会,也很久没有打到像样的猎物了,鹿背山一带受旱灾影响,加上过度捕捞,生态环境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连笒累了一天,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只能让杨氏带着言之雅出门指挥村中妇女收拾制作蕨粑去了。
当天,万山村全村打了个伙,晚饭也快到亥时才吃上,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因为,他们吃到了久违的肉味,还有那饱腹感满满的蕨粑。
刘村长和几位族老看着杨氏等人给村民们烤蕨粑,心里都有些感动。言家真的是养了一个好媳妇。
山麂子的骨头被拿来熬汤,肉则最原始的方式,烤,村里谁有些野菜疙瘩也贡献了出来,杨氏还回家拿了一些面给村里的孩子们包了包子。这一晚,万山村因为一头猎物,因为一个叫连笒的女子,第一次有了对生活的喜悦。
言之舒坐在火堆旁,看着村中妇女都围在自家娘亲身边,跟她一顿夸她儿媳妇,妇人脸上的骄傲和喜爱怎么也藏不住。言之雅身边也围了好几个女孩子,一边羡慕她的衣服和簪花,一边羡慕她有一个好嫂嫂。
那个女人,真的将言家从地域边缘拉了回来。明明半个月前,她还是那么讨厌、自大、蛮横的一个人,短短时间,她就好像褪去那些标签,让人说起她口中都是感激和称赞。他本来是个凉薄的人,读书也不过是因为答应了父亲祖父,也不想让娘亲失望而已,他早有考了秀才全了娘亲的心愿就去找点小本生意做养家糊口的想法,可眼下,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村民脸上那些极易满足的荣光,看着他们在苦难面前也昂起地头颅,看着他们身上泛起的,对幸福的向往,他突然就像咬牙坚持下去,如果他真的能入仕,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些什么?也能为一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带去生的微光?
连笒起来后,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循着火光来到村中广场上的时候,就看见一派和乐的景象:老人们拿着小酒蛊,坐在高排慈爱地望着广场上的后辈们;男人们三五人聚在一处,有的在谈万山村的未来,有的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今天抓到地猎物,有的围坐在火堆旁,给孩子们烤肉;女人则坐稍远一些,几人在烤着蕨粑,几人在炒菜疙瘩,还有一些在闲聊家常;少年少女们在广场上嬉闹;有些孩子手拉手跳起了舞蹈。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村里也是经常有集体活动。捕猎集体打伙、清明集体扫墓,过年集体对歌,谁家买了个电视机都要借口去贺个礼聚个餐。他们也最爱过节,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那种舒心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了。从求学离开山村,到毕业工作,她算起来只在那个山村待了十来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故乡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也许这就是中国人特有的乡愁情结吧。不管我们离多久,离多远,对于故土的那些眷恋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勾起灵魂最深处的记忆。
这个满目萧索的万山村,让她找到了心灵的归处。
言之舒穿过人群望去,就见那身着黑色斜襟开衫襦裙的少女,静静地、孤寂地站在烟火外,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她却似能拨开那黑,将光带到这人世间。
【作者题外话】:小伙伴们,希望大家都能心有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