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萧御今日简单穿着一袭墨黑雷纹锦缎的交领长衫，一头墨发被一根红玉簪半束起来，周身此外再无别的装饰。从身后看去，男人身形颀长，腰背挺拔，肩背处的轻薄衣料被撑展，隐隐显出肩胛肌骨的存在，更是显出宽肩阔背，行走间不急不缓，衣袂摆动带风，端是优雅从容。
沈卿芸为自己那么不知礼的眼神羞赧了片刻，虽然萧御没回头抓住她偷看的事实，她还是有些做贼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走神之际，沈卿芸走得酸软的脚不小心被一块儿突出的石头绊了一下。
“啊！”沈卿芸小声惊呼一声，她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黑猫早从身形不稳的女子怀中轻巧地跳出，还走到萧御的脚边，优雅地舔了舔自己油亮的皮毛。
萧御停下来，一双狭长的锐眼漫不经心地扫过脚边那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视线落在身后那穿着繁复衣裙的窈窕女子身上。
“沈姑娘喜欢穿成这样爬山吗？”萧御问。
沈卿芸窘迫的红了红脸，背在身后的双手绞来绞去。
“并不是爬山，只是……”说是为了找猫也显得很不靠谱呢吧。
萧御视线落在沈卿芸那沾上了些许土灰的月白粉芍药的裙摆上。
“还能走？”萧御收回视线，淡淡道。
“嗯嗯，没问题的，麻烦萧大人了。”沈卿芸忙不迭地表示自己没问题，不会拖累他的。
萧御继续在前面走着，走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终于看见了树林快要到了尽头。
沈卿芸心里百般复杂，一边喜悦于走出来了，一边又感到些许遗憾酸涩——一路走来她与萧大人都没什么交流。
萧御走着却突然脚步一停，面色霎时间白得发青，一手抓上左胸口处，一双长眉紧皱闪过一丝难隐的苦楚！
沈卿芸面对萧御突然异常的情况被惊骇了一下，下一刻却立马过去想要扶住萧御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萧、萧大人，您怎么了！”沈卿芸颤声道。
萧御心道不好，这蛊毒这时候突然来势汹汹地发作，他这些天也没有用过药……不行，要晕过去了，萧御身体本能的意识涣散了来抵御蛊毒那异常狠毒的作用。
萧御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沉前，意外的感觉到自己被裹进了一团柔软馥郁的香息之中，混杂着熟悉的淡淡甜香……
惊惶的沈卿芸也实在是撑不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萧御，只能奋力让其小心地倒在地上，她跪坐在地上揽着男人的上半身让其半靠在自己身上。
血腥味儿，沈卿芸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她一时顾不得什么羞不羞该不该了，一双手慌张地在男人的身上摸索，很快，就知道是双腿的问题了，长衫下的长裤基本上被血液润湿了，紧贴在一双笔直矫健的腿上。
摸得一双发抖的手上也沾上了血液。
沈卿芸心里颤震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着靠在身上的男人，浑身冰凉得简直不似活人让她在这闷热的天气里生生感到冷意，还有苍白得毫无人色的面容上紧闭着的眼，长直的睫不住地颤，淡色的薄唇更是毫无血色，还在不断地冷汗涔涔。
得想办法找人来救萧大人，这样下去光出血都会死掉的！沈卿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大人……你不要有事啊，我，我去找人来救你……”沈卿芸都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里满是颤抖。
黑猫还在一旁打量踱步，它不懂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它只是个小猫咪而已。
“对，我这就去寺里找人！”沈卿芸喃喃自语地起身，她把萧御小心地放在地上，就想着跑出去找人来救命。
才跑了两步，又是结结实实地崴到了先前绊了一次的脚。
“嘶！”钻心的疼痛一下子猛地窜到脑海里，白着一张小脸，沈卿芸疼得挤出了两滴眼泪，可是来不及缓过来，就又跑进了寺里。
“来人啊！救命啊！”沈卿芸一撅一拐地边跑边喊着。
一路上还没遇到有人的踪影，沈卿芸不停地跑，发髻已然散乱。
“救命！”沈卿芸终于见到了人影，一下跑过去。
小沙弥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还是个容貌姣好的施主，此时却形容狼狈，面色发白，尤其是一双手上还沾满了猩红！
“小师父，救命啊！萧大人他……！”沈卿芸激动得抓着也被吓得够呛的小沙弥，差点都要哭出来了，整个人焦急得语无伦次！
萧御被老和尚带人移到了就近的厢房里了。
幸而小沙弥机灵地立马找到了老和尚，而且银雪菱和闫薇也正好在与老和尚说在找沈卿芸！
老和尚面色严肃，一副花白的眉须都没有丝毫的颤动，沉着地给萧御把脉，然后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门。
门外的石桌旁，银雪菱与闫薇正刚刚结束了对沈卿芸的一番关切责问，那只被视为“罪魁祸首”的黑猫俨然还在石桌的正中央趴着，摇晃着长尾。
“迷路了是我太不小心了，真是很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知错了……”沈卿芸自知理亏，态度诚恳。
本还是小心认错的神情，见老和尚出来了瞬间变得紧张万分，蹙着眉满眼担忧：“方丈师父……他，萧大人情况怎么样？究竟怎么回事？”
老和尚先是与一旁的小沙弥低声嘱咐了几声，小沙弥行礼后就快步离开了。
然后就听到一声充满了担忧惶恐的声音，他才转向沈卿芸。老和尚见面前这位沈姑娘与自己在萧御那厮的宅子里还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不懂此女那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但是……看着沈姑娘这番情切的神态，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客套的关系啊？
“方丈师父？”沈卿芸又问，心里忐忑不安，莫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状况吗？看那出血的情况，分明萧大人的腿就没好的，怎么又没见到坐轮椅了呢？
沈卿芸的衣着还没能换，月白底淡红的芍药花裙的裙摆上满是灰土，还沾染了成片的血迹，但是因为颜色浅淡不仔细看倒是也看不到出来，反而像是给那芍药更加注入了些许活力，使得那原本明艳的芍药更加添了几分清媚……白皙的鹅蛋脸上几缕被汗浸湿的发丝黏在了鬓角嘴角，细长的柳眉蹙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眼神澄澈可见其中的担忧以及悲伤，显然是极为挂心屋内的人。
老和尚福至心灵，他苦于如何劝萧御珍重自己，他不妨可以试试让面前这位沈姑娘试试……反正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阿弥陀佛，老衲能力不足，萧施主的病症乃是积年累月加重至此的……”老和尚心里也知晓，眼前想要配制出压制萧御身上蛊毒的药还是无能为力的，反正目前这个样子死是死不了的，一看也知道他压根没听自己的意见，动用内力还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肆无忌惮。
估计最近京里派来的那些锦衣卫要处理的事情，萧御肯定也掺和进去了，嘴上是说着懒得动，但是若是别院里查出的白罐真的与萧才良有关系，那家伙真是恨不得能一把火把与萧才良有关的东西全毁了去。
沈卿芸身形摇晃了一瞬，满眼焦急地恳求老和尚：“方丈师父，萧大人的病这么严重？那该怎么办？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救救他。”
银雪菱和闫薇二人也听见了老和尚说的话，之前看萧御那家伙每次都是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原来是真的身患绝症吗？
老和尚抚着下巴的几缕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缓缓摇摇头。
沈卿芸一下沉浸在噩耗里，脑中闪过自从遇见萧御之后的寥寥几次相处，男人大多数都是淡然无波的样子，看着不近人情，但是却是多次救过自己，他第一次将自己从车队的马蹄下救下后还默默给自己一块儿巾帕用以擦拭，那块深色的巾帕一角上绣了一个萧字，被她藏在了妆奁的最底下。
之后又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她，本想独善其身的萧大人也不得不出面与县令解释，自己也被其宦官的身份惊诧到，竟然伤神了好些天，她觉得自己有些蠢，只不过是个救过自己几次的人，无甚相处，全无了解，坊间传闻更是将他描述得残忍非人……可是，可是，此后的时日里每次想到萧大人，一颗明透的少女心百转千回，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对他动了心，隐秘的心事渐渐在心里发酵，酸涩甜蜜自己傻傻的体味，却从根本上也知道，这样的感情终会为世人不齿……
她心里沉重悲戚，她，她还没能和萧大人说过自己的心思，纵然是个没有结果的事情，她终于决定了，她也不愿意就这般无疾而终。
老和尚见面前的姑娘低垂着眼睫沉默了许久，又缓缓说：“老衲已经派人去找萧大人的侍从了，剩下的时间只能靠他自己了。”
银雪菱和闫薇也无言，一直以为萧御这样臭名昭著的家伙应该是遗臭万年的活得长久来着，结果认识了真人这么些时日，也没能见到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反而有几分兢兢业业的样子，这如今在她们眼下重病发竟然就要听天由命的等死了……
沈卿芸一双明眸瞬间黯然了，她还有些不死心的样子，哀道：“师父，求您了，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和尚这心下一惊，这沈姑娘……
老和尚也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只对于萧御真实情况也不便在旁人面前说，只是问：“敢问沈姑娘，因何这般挂心萧大人啊？”
银雪菱说：“萧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他是我心怡之人……”沈卿芸郑重地望向房门，轻声道。
“啊！？”闫薇惊叫，什么情况？卿芸她在说什么呀，难道被吓得说胡话了！
银雪菱瞪着一双凤眼都傻了。
老和尚的眼睛也是一下瞪大了，但是也不愧是有些老练在身上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模样。
“沈姑娘，你可知里面躺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和尚粗粝沧桑的嗓音慢慢道。
沈卿芸摇摇头，对于萧大人的生平她都还没来得及了解，她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倾心于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毫无打算的肤浅。
“他，萧御，是京城东厂的头目，是皇权的爪牙，是宦官。”老和尚木着一张脸，“并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他如今的病也是其咎由自取的结果，只是，他自己对此都是有所预见的罢了，沈姑娘不必对其偶然兴起的行事给迷惑了为好。”
沈卿芸对老和尚的一番话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神情沉静娴雅，眼神却是沉沉，显然并不会解释自己如何对萧大人有这般心思的。
老和尚心里暗叹，看样子这沈姑娘是知道萧御这厮是宦官了啊，但是这般平静也是出乎意料，萧御竟然还会有人喜欢？真乃怪哉！怪哉矣！
闫薇还是没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说：“卿芸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宦官是什么人吗？他们是宫里出来的，都是……”
银雪菱用力地拉了一把闫薇，以免她继续说下去。
沈卿芸再不懂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她眨了眨眼，眼睫遮掩住眸中沉思。
“唉，沈姑娘当真是心善……”老和尚敬佩于一个女子竟然敢这样当着他人的面承认自己对他人的情意，尤其这个他人……有些令世俗世人鄙薄。
老和尚想着心里更加觉得一开始想的那个法子有望实施了，当即更加是要让沈卿芸更加相信萧御命不久矣才好。
老和尚不无惋惜地叹道：“萧大人他这样的身份到头来还能有这样一位人由心的挂念过，想必他若是知道也会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吧，唉……”
沈卿芸掩在袖中的手已经捏得发白了，身形也显得有几分不稳了。
银雪菱注意到了沈卿芸的状态有些不太好，关心问：“卿芸，你不要太伤心了。”
沈卿芸摇摇头，看向老和尚。
“师父能不能想办法煎几服止疼的药来，萧大人看起来真的很疼。”
“……没问题，如此沈姑娘也还是先顾好自己为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伤神了。”老和尚说完也就告退了。
【作者题外话】：（取章节名真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