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二哥长年在江南,我总得替二哥尽孝与母亲膝下,你就体谅我一番思母之心吧!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你原谅我了,父亲也会原谅我的!呜呜,二妹……”桑柔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这一席话,立刻将责任推到了桑玥的身上。
桑楚青想起府里唯一的嫡子在江南修习,唯一的嫡女又遭受这种待遇,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能做错什么事?无非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的伎俩,玥儿竟死咬着不原谅柔儿?她就这么敬重嫡姐的?心下,看向玥儿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大姐,你这样说没道理,罚你的人是父亲,又不是二姐。你陷害二姐那么多回,二姐又凭什么原谅你?”桑秋见不得桑玥受委屈,眼圈一红,反驳的话就蹦了出来。
正中下怀!桑秋都承认桑玥不原谅她了!桑柔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快意,尔后泫然道:“那些都是误会,我都讲得很清楚了,二妹难道不信我吗?”
桑玥笑容浅浅,桑柔的脸皮子真是越来越厚了,被禁足的这段日子倒是练就了一身无中生有的本事。为了逃脱牢笼,她可是将嫡长女的面子碎了个干净!若在以前,她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性情大变呢?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桑柔的左胸上,状似很热,用帕子扇了扇,果然,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隐藏于香料之下的腐臭,想必那里已是惨不忍睹了吧。
“我信,我自然信大姐的。”
桑玥一口应下,倒令桑柔错愕了半响。原本她寻思了无数的说辞,可还未用上一半,这个贱蹄子就答应了?
桑玥看向桑楚青,温婉恭敬道:“叔父,今早祖母还跟我提了这件事呢,祖母心里呀一直记挂着大姐,每日都问起大姐的情况,俗话说得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老夫人是祖母,对大姐的疼爱只比慈母的多,不比慈母的少啊。祖母还说,大姐若实在心情不悦,佛经就别抄了吧。”
这话有三层含义:一,慈母多败儿,大夫人没能好好管教桑柔,这才令她铸成大错,怨不得旁人,滕氏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忍痛惩罚她。
二,桑楚青本来就身子不好,还瞎操心惹滕氏担忧,真不孝顺。
三,桑柔在庄子里就被罚抄了一百遍佛经,时隔三月,她可还赌气没交呢!
一提起佛经,桑柔的脸红了,母亲早提醒过她要抄完了给祖母送去,但她寻思着祖母中风估计难得好,即便好了大约也将此事忘了,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恶的桑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
滕氏赞许地看了桑玥一眼,顺着桑玥的话:“是啊,早上我还同玥儿说要撤销对柔儿的惩罚,毕竟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明日把佛经送上来,这事儿就此作罢。”
桑柔身子一晃,明日交佛经?她今晚还睡不睡了?
桑楚青神色稍作缓和:“儿子不孝,惹母亲担忧了,咳咳……”
滕氏心疼得拍着他的肩膀,慈爱道:“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依着你。”
桑柔的心情因滕氏这句话又缓和了几分,用帕子抹去眼角的余泪,嘴角一勾,桑玥你不就是仗着祖母和父亲疼你吗?父亲怕祖母,祖母怕叔父,如今有叔父给我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逍遥快活几日?
出了福寿院,桑玥带着莲珠往回走,假山附近,被桑柔堵了个正着。月光下,桑柔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梢含情、唇角衔韵,姿容胜过广寒仙子。她扬起一抹恣意的笑:“二妹,你这么匆匆忙忙,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在落荒而逃呢?”
桑玥宛若琼枝海棠,含韵而立,笑容清浅:“大姐与其费功夫在这儿刁难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那一百遍佛经吧。”
“你?桑玥,你故意的是不是?”桑柔气得呼一滞,面色通红。
桑玥不理会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大姐是太久没呼吸新鲜空气了,所以要把府里的每个角落都转悠一番吧,大姐别忘了母亲是怎么进佛堂的。”说着,四下看了看,掏出韩玉送到香囊,一边炫耀,一边放低音量道,“我有婶娘送的可以辟邪的香囊,鬼神不惧,大姐不同了,夜黑风高,当心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桑玥那七弯八转的音调,配上那阴翳森冷的笑,令桑柔眉心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倒退一步,滑出一声破音:“你别在这儿吓唬人!”
桑玥一本正经道:“真的没有吓唬人,我方才还在那边瞧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过呢!大姐,你看!就是那边!”
桑玥说着就去扳桑柔的肩膀,桑柔吓得花容失色,上蹿下跳:“啊——桑玥!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额头上挨了一记,差点魂飞魄散!她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小包,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拿东西砸我?”
桑玥和绿芜忙绕到她的身前,蹲下去去寻找那砸中她的东西,却苦寻半天无果。
绿芜随口道:“见鬼了吧,什么都没有啊!”
这一句话,触动了桑柔的逆鳞,桑柔感觉自己仿佛背了一块冰,又冷又沉!她恐惧之际又恼羞成怒,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指甲划破绿芜的脸,顿时溢出一行血丝。
“你个该死的奴婢!口无遮拦,造谣生事!你再敢多说半句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语毕,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中,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落荒而逃。
绿芜委屈得眼泪直冒,桑玥叹了口气,从宽袖中掏出一盒药膏地给她:“你也怪可怜的,多美的一张脸,唉!这是我自己用的金疮药,效果还行,起码不会留下疤痕。”
绿芜想要拒绝,桑玥不给她机会,转身带着莲珠往棠梨院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呢喃道:“再过几个月,二哥就要回来了,叔父见到二哥应该会很开心吧……”
莲珠应和道:“二老爷最爱的不就是二少爷吗?秋试过后,老夫人就该给二位少爷议亲了,不知谁家的小姐这么走运……”
绿芜刚迈出一步又退了回去,看了看手里的药膏,咬咬牙揣进了怀里。
秋试要来了,二少爷要回来了。
桑玥回头,冷冷一笑,桑柔,你躲在院子里,我还不能将你怎么样,外面是火坑,你迫不及待地要跳,我只管往里添柴火便是!
桑玥行至一处山石环抱的凉亭时,对着空气道:“出来吧!”
莲珠一愣,有人么?
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华丽丽地落在了桑玥的眼前。只是,他乌黑光亮的发髻貌似飞着几根乱发,右脸颊下方有一块并不太明显的污渍,桑玥的视线下移,又发现他黑色的步履上遍布尘埃。
“你和人打架了?”
慕容拓两眼望天,这丫头的眼睛怎么如斯毒辣?他轻咳一声,道:“嗯。”
“和谁?”
“和桑玄夜。”
“还有呢?”慕容拓的武功在桑玄夜之上,单单桑玄夜一人,不足以在慕容拓的身上留下痕迹。
慕容拓漫不经心道:“还有你们府里的暗卫。”
连暗卫都出动了!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定然也是持了反对的态度。万一……万一父亲借机将慕容拓杀了,传出去不过是惩治了一名夜闯定国公府的凶徒……思及此处,桑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定了定神,道:“以后,不要来定国公府找我。”
“你又要拒绝我?”慕容拓浓眉紧蹙道。
“不是,”桑玥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尔后转身看向一旁的小鱼池,“我们……可以约在府外见面。”
慕容拓扳过她的身子,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挑眉一笑:“你担心我?”
莲珠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桑玥垂眸不语。
慕容拓牵起她冰凉而柔软的手,慢步在无边的夜色中,鼻子哼哼道:“你懒得很,一个月也不出一回门,可我天天想见你,怎么办?”
放心,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莲珠低头跟着后面,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
桑玥笑而不答,这一只手,没有记忆中那只手宽厚,却比记忆中那只手温暖。裴浩然牵着她时,总是轻轻的,她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挣脱,可慕容拓握得紧紧的,紧到手心都出了汗,她试着猛然一抽,慕容拓却本能地一拽,反而将她抱入了怀里。
慕容拓嘴角一勾,才不给机会让你逃!
桑玥的心怦然一跳,气氛好像有些暧昧了。
莲珠赶紧两眼一闭!
月亮从云层里偷偷露出半个头,似在睥睨下方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羞赫得缩进了云层,只余下繁星不停地闪耀,像无数颗美丽的心脏在跳动。
慕容拓情不自禁地掬起桑玥的脸,低头,欲一亲芳泽……
☆、【第八十一章】痛打桑柔(一)
桑玥探出手按住他的脑门,拒绝了他的色色之举,道:“慕容拓,你倒是越发色胆包天了。”
慕容拓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回过了神,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把持不住?好在天黑,桑玥瞧不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他按耐住心里的悸动,携着桑玥的手,送她回了棠梨院。
莲珠早二人一步将下人遣散,慕容拓倒是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桑玥给慕容拓倒了杯花茶,又吩咐莲珠打了水来。
莲珠将脸盆和布巾放在架子上,硬着头皮道:“奴婢在门外候着。”说着,脚底生风,跑到门口,心里却嘀咕着:像慕容公子这么可怕的人,也就小姐能降得住了!
恰好此时,钟妈妈端了夜宵过来,见莲珠挡在门口,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莲珠给她撸了撸嘴,指向房内,悄声道:“钟妈妈,这宵夜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嘶,”钟妈妈吸了口气,眼珠子左右动了动,“这……慕容公子在里头?”
莲珠点点头,钟妈妈苦叹,唉!二小姐才多大?就私会男子了?年纪轻轻的万一把持不住做错事可怎么好?不行,她得阻止二小姐!
一念至此,她将托盘递给莲珠,正欲推门而入,就听到里边的谈话声,这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动了!
“慕容拓,你轻点!喂!你弄错地方了!”
“慕容拓,不是这样的!你一个大男人,连这个都不会?说你弄错地方了,你还这么用力?你不疼,我疼!”
“你明明比我小,难道比我还厉害?就你这点力气!你放松点,越动越紧……”
“疼的人不是你吧,你就胡来。”
……
钟妈妈听得面红耳赤,她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唉!木已成舟,她阻止还有什么用?只能封锁消息,别让老爷和老夫人知晓。
桑玥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道:“行了!你别动,让我来。照你这么弄下去,天亮都不能完事。”
屋内的两人,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纠缠着,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论是慕容拓还是桑玥,都有些尴尬。
桑玥抬手摸上慕容拓的头顶,拔掉他的玉簪,摘下束发的墨冠,他的满头青丝顿时如一汪漆黑的瀑布流泻而下。桑玥感觉自己的头上一松,顺势摘了自己的发钗和发簪,回心髻一蓬,墨发飞舞,尔后直直垂顺至腰际。她将二人结着的一簇头发轻轻解开,二人这才吁了口气,终于分开了。
桑玥的额角已布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道:“下次可别再离我这般近,再勾到我的发髻,我就直接一剪子剪了你的头发。”
又威胁他!慕容拓嘴角抽了抽,桑玥拢了拢顺在胸前的秀发,将发簪和墨冠递到他手上:“自己梳。”
慕容拓鼻子一哼:“我不会。”
桑玥秀眉微蹙:“束发都不会?你不是已经及笄了么?没人教你束发?”
慕容拓被看得心里发毛,仍是嘴硬道:“我就是不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也没关系,回去让怀安教教你就是了。”
慕容拓一愣,她这是要他披头散发地回摄政王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和一个橙色荷包,状似惋惜地叹道:“哎呀!灵慧大师给说了许多啊,说这个玉佩怎么怎么,荷包又怎么怎么,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的,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想不起来了。”
说着,他坐在了梳妆台前,摇了摇手里的玉佩。
“哦?反正我不急,你慢慢想,我要歇着了,你回吧。”桑玥语气淡淡地说完,往小姐椅上一坐,转头看向门口,正欲启齿叫莲珠进来服侍,慕容拓一把打断她。
又赶他走?
“你这个丫头,半点亏都吃不得!”慕容拓将玉佩和荷包放到梳妆台的锦盒上,“那个老秃驴说这荷包的线用兰花汁泡过,有提神之功效,但不能与百合香同时使用,否则会失眠多梦、易怒、甚至出现癔症。”
“嗯,还有呢?”
“关于玉佩他没说,我瞧他的神情,大抵是不愿意说。”
“嗯,还有呢?”看来,这个玉佩是个迷啊。
慕容拓脸色一沉,桑玥就一点秘密都不给他的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老秃驴要教我武功,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盖世无双、武艺高强、智勇双全的人,用得着……”
“都拜师了,还一口一个‘老秃驴’的叫。”桑玥浅浅一笑,行至他身后,托起他的墨发,拿过梳子慢慢地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