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当时的首辅还不姓林。
其父只是一小官,属翰林院编撰,从六品,主要职责为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等。
看似没什么实权,可偏生入了老皇帝的眼,从而陷入各方势力博弈中,或拉拢或打压。
然他有文人风骨,扬言只想做一纯臣,忠于陛下忠于大晋,唯独不会向权势低头。
这骨头硬的人,向来最是会得罪人,也就在京中活得愈发小心谨慎。
后妻子舒婉怀有身孕,成亲三载头一胎,双方自是更为看重。
为妻女安全着想,便将其托付给小舅子,也就是舒威。
当时的舒威也只是一小县令,刚走马上任,连手下班子都没认全,事儿一多,难免马虎。
府里下人本就不多,他又为科考耽误了婚事,身旁没个知心人,全指着家中老嬷嬷照料胞姐。
直到临盆日,他差人去请了县里最出名的接生婆,本一直焦急守在外面,没想被公务给喊走。
等到再回来时,只见院里老嬷嬷抱着襁褓。
然而来不及高兴,屋里接生婆突嚎哭起,夫人难产,出血过多,怕是熬不过今夜。
舒威被吓得差点没站稳,立马去找了一连串的大夫,却终究没能救回。
自此天人两隔。
“我记得清楚,那夜,雨下的极大,府里人全慌了手脚,我只顾得上担忧你母亲,却没想被接生婆钻了空子。此事全怪舅舅,让娴儿一出生便在外受苦!”
舒威痛苦抱住头,终是没控住,顾不上啥长辈的面子,呜咽出声。
只要想到家中那个冒牌货,自小受尽万般宠爱,甚至于可能早知真相,而朝宋家下黑手。
他便没法原谅自己。
当年胞姐之死,已经足让他生愧,如今更是悔恨不已。
阮娴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生出希望,再到悲痛欲绝,多番情绪冲击下,反倒平静了。
她抿了下唇,问出个谁都没想到的问题:“如今的林小姐,在京城里是否很有威势?”
宋绵竹一怔,偏头看过去,似想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到些讯号。
这句话该是她要问得才对。
温柔贤惠如大嫂嫂,何时也会提及如此锋利的话题。
“她,早已出闺阁,如今是三皇子正妃。”舒威神情复杂,显然也想到什么。
“果然是这样……就说为何咱家老出事,原来全是由我起……”阮娴喃喃自语,身子一软,险些伏到桌上。
宋绵竹连忙扶住其胳膊,到嘴的话不再好问出。
其实大嫂嫂知道的并不详细,估计也就联想到二哥身上,至于更后面那些,她是从一开始就想瞒住。
“娴姐姐莫要伤心,谁欠了咱的,拿回来便是,咱娘家人永远是你的支柱!”
卫芸儿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蹲在阮娴身旁安慰。
好一副姊妹情深,令人动容。
可宋绵竹却只能在大嫂嫂眼里看到茫然,连她自己,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就该提不提,大小姐这人设不对呀!
她强自把话题找回来:“唔,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家是丢了个孩子,那也不一定是我嫂嫂吧,就因接生婆搬去了京城?还不兴人凭手艺挣钱?”
这回不用舒威开口,卫芸儿便给了答案:
“娴姐姐与表姨长得极为相似,连我娘当初头一回见到,都差点认错了人。”
宋绵竹露出恍然。
虽不知是在何处碰见过,原是因相貌啊,怪不得卫府忽然变了态度,怕是当时就心下生疑。
她仰头盯住房梁,想想确实没啥好问的,毕竟说到底,大嫂嫂的身世在梦境中早已确认过。
只要对方能肯定,那宋家肯定没啥可怀疑。
那边舒威面色一肃:“我刚已提过,慕婉……那个冒牌货嫁给了三皇子,皇家不可欺,因而在得知真相后,方才没第一时间来找。”
阮娴咬唇不语。
宋绵竹双手一摊:“咱懂咱懂,胳膊还能扭过大腿嘛,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咱家钱粮不差,我二哥又是状元,其实你们来不来认亲,好像都没啥区别。”
她说得实在够直白,叫舒威哭笑不得,然对这个娘家小姑子,他心中是有无尽的感激,因此没法生出怪罪。
若不是有这孩子在,宋家早散了,哪能等到自己发现,说不得,娴儿压根没机会来到通州,一辈子压在那乡野之地,什么时候,人便没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对不住娴儿,那本该是你的位置……”
“等等!”宋绵竹又忍不住插话,“这话我听着不高兴啊,我大嫂嫂能是您外甥女,可只能是我嫂嫂!跟啥皇子一毛钱关系没有!”
舒威肉眼可见的郁闷了。
绝不是生气哈,就是觉得,这姑娘说话是真不见外。
再者老被打断,他有点儿想不起来要交待啥哩。
卫芸儿已经站起身,轻轻抚平衣裙,平静挨到阮娴另一侧。
啊就,喜欢跟姐姐近一些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