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外三里处,灾民聚集地,原先搭建起的粥棚,已拆得七七八八。
大约只有宋卫两家,并没有急着撤人手,仍是隔三日去一趟。
开春新粮收成后,朝廷虽动员起来,要把灾民们送回原籍。
可奈何灾民数量庞大,若差兵马护送,过于劳师动众。
最好的法子,却是放任不管。
总归口粮给到位,只要他们肯回故乡,便可分得相应田地,重建家园。
对于大多数百姓而来,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又有谁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这场洪涝灾害,相较于以往而言,其实不算太久。
可对陷入困境的人们,那就是刻入骨髓的伤害。
虽然靠着施舍,勉强算是活下来,但亏空的身子,却不能支持他们继续远行。
这些日子里,能走得都走了,只留下些老弱病残,一拖再拖,或许便此了却残生。
也就是幸好有宋卫俩家在,不然饿死几个都是常事。
要知道,此次朝廷给灾民发粮,仅限于要启程返乡之人。
打包好行李,取了文书,方才能领到相应口粮。
非是朝廷心狠,实在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他们也拿不定主意。
要全给发粮食吧,怕有人冒领。
再者,光领了口粮,仍旧留在各地晃荡,人多,事儿就多,迟早会生出矛盾。
最好还是各回各处,把一切归于原位。
如此一来,自然多了些考虑不周处。
那些没法离去的老弱,只能盼着朝廷能出面,再给他们找条活路。
然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又哪曾能放眼于尘埃中。
等到城外变得空荡荡后,他们到底没能等到个答案,便陷入新一轮的折磨与苦难中。
马车还未行驶到城门口,宋绵竹远远瞧见路被堵了。
她从车窗探出头,都不用怎打量,便能认出挡在前面那辆,正是卫府的马车。
而且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或许卫大小姐,此时也正在车厢内。
无它,如今会前往城外施粥者,独独两家而已。
她在城外碰上卫芸儿可不止一回。
每次那位打扮精致的小姐,都会冲自己含蓄笑笑。
搞得她老不自在啦。
这眼瞅着该打起来的两家子,忽然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啦??
连她这般跳脱的性子,都感觉不大行的亚子啊。
待到宋家马车行至跟前,正好卫府的马车调了个头,两家人就这么又碰到一块。
宋绵竹脑袋没来及缩回,倒是未瞧见卫大小姐,可对面车辕上的也是熟面孔。
当初带人上门来闹事的卫东,朝小姑娘露出谄和气的笑,提醒道:
“小姐若是要去灾民营,还是请回吧,此处城门已封,禁止再去往三里外。”
宋绵竹面色古怪,半晌从鼻腔憋出声:“唔……”
她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别是两家关系莫名其妙转了个弯,咋连人的态度也是大变样。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且能敷衍就敷衍吧。
心里却始终提着份警惕。
等到卫府马车离去后,宋绵竹没有听他们的,而是让杨叔把马车驾到城门前。
到底生了什么事要封门,总归是要问一问的嘛。
她今儿可是带了不少药材,外面人还等着治病哩。
齐荣一见着小姑娘便觉头疼,怎好像每次有大事发生,自己都要碰上她一回。
这到底是她倒霉,还是自己幸运?难说啊。
“行咯,你也别往城外去了,灾民那边被封了,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入。”
“齐叔这话就不对了吧,我能算闲人嘛,我可是他们衣食父母!你看看车里这些药材,人都等着救命哩。”
宋绵竹钻出车厢,麻利掀开帘子,把里面东西全露出来。
要不是她刚瞧见,今儿守门的,又是上回的大叔,也就调头走了。
可这老能遇见熟人,那她不发挥下自来熟的优点,岂不是白瞎自己天赋。
闻听此言,齐荣脸上露出些笑意,复又叹口气道:
“药能留下,人就别去了,我也是为你好。今儿你要真去了,恐怕就回不了家哩。”
宋绵竹心头直跳跳,不由小声询问:
“听叔的意思,那边必须得封了?莫不是跟他们生的病有关?”
齐荣扫扫四周,同样压低声音,提醒了句:
“我知你家心好,咱今儿来此,也就是为阻拦你家。那边是真不能再去了,闹疫病哩。”
“瘟……”宋绵竹下意识提高嗓门,话脱口而出便觉不好,又猛地闭了嘴。
“多得我不好再说,总归一句话,从今以后,别再靠近那边的人,回家也多注意些,若是……及早寻医!”
齐荣再三叮嘱,努力要把小姑娘劝走。
他刚有句话没说错,今日来此,真就是为挡住宋家人。
本来灾民区被封,只需差人把守住,若有闲人到此,再赶走便是。
可知府大人却有交待,说啥不能让良善之人受难,决不能让其再接近病发地。
那是左一句宋家如何,右一句为解灾情付出多少心血。
而可怜的卫府,只在最后才被提到两句。
这表态表的太过明显,任谁都能猜透上头心思吧。
齐荣可不就赶忙带人跑过来。
再者,他其实对宋家的行为,还是比较钦佩的,也不想看其受啥罪。
宋绵竹心事重重点头,让杨叔把两筐药材搬下车。
“都是些退热解风寒的药,劳烦齐叔且先送过去吧,或许能有用上的时候。”
她到底是忍不住问了句:
“怎么就忽然生了这种事儿,不知府衙可已有对策,把人圈起来,好歹得帮忙治吧,总不能……”
放任其自生自灭吧。
小姑娘未说完的话,齐荣自然听明白了,也没生气,他自己就是下九流出身,哪有生气的立场。
反倒是带着点欣慰道:“姑娘放心好了,舒大人对此事相当重视,绝不会坐视不理。”
听了这话,宋绵竹心里稍定,留下句话便离开。
“若有用得上咱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开口。人命关天的大事,马虎不得。”
说罢,她火速上了马车,催促杨叔驾车离开。
倒把齐荣看愣住,心里不由纳闷起。
拖着不肯走的是你,跟被火烧了屁股的还是你……
这天聊得,有点懵。
宋绵竹坐进车厢里,手掌微微收紧,眼皮子跳了一路。
疫病,怎么会是疫病。
可又好像合该是瘟疫。
十多日前,城外渐有人感染风寒,发起低烧。
因留守者多为老弱,眼下又值春季,正是易感冒的时节,并没能引起大伙儿重视。
宋绵竹为其担忧过,甚至又掏了腰包,买了些药材,可就是万万没联想到疫病。
每逢灾荒年,遍地尸骸,都难免伴随着大疫,这其实并不奇怪。
然此次洪涝灾害虽可怖,但通州城一向管辖甚严,对灾情是早有准备。
打从第一批灾民流落至此,便有官兵着手将其聚拢于城外。
后来,各世家豪门纷纷解囊相助,其中便有不少大夫来行义诊。
宋绵竹更是成天念叨,凭借自己嘴碎的功夫,把讲卫生不生病的理念,通通灌输进灾民脑中。
眼瞅着最难的时节都过去,怎得好生生忽然闹起疫病。
她实在想不明白呀。
就算是起瘟疫,也不该是在通州啊,若连此地都沦陷,那些落后之地,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她是越想心里越不放心,回到家后,立马给老家跟京城都写了封信。
之后,又一头埋进百科系统中,寻找扼制疫病传播的可行之计。
要知道,疫病是有传染性的,在古代几乎就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