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的反应,着实令卫芸儿有些吃惊,她皱着眉看过去,只见小姑娘身旁,挨着个娇俏的小妇人。
对方身穿一袭淡蓝色云烟衫,搭配白色素锦云纹裙,打扮的虽不显眼,放她身上却似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张不施粉黛的面容,堪称是眉眼如画,引得不少男子偷偷打量,女人们则是眼含嫉妒。
“应该是宋家的人吧?”
卫芸儿并没有认出对方,可看着看着,心中同样升起古怪感,总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瞧过。
“回夫人小姐,那位便是宋家大嫂,也是宋游记如今的掌事人,娘家好像是姓阮。”卫东连忙介绍道。
他颇有眼色,瞧出夫人对其并无恶感,因而没有说出什么难听话。
“姓阮……阮,怎么会是阮……”卫夫人嘴里嘀咕着,明显已经方寸大乱。
“此人有何不妥吗?”卫芸儿复又打量几眼,始终想不出古怪感从何而来,不由回过头问道。
也就是目光落在卫夫人身上,她微微一怔,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炸开。
怎么觉得那位宋大嫂,跟自家娘亲长得有些相似?
不,也不是,只能说有些神似,若不是正巧两人碰上了,旁人应是联想不到一起。
说句不敬的话,对方长得可比她娘要好看。
卫芸儿心头直跳,忽然回想起以前,她娘常跟她说,自己跟某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娘,她难道……不,这不可能!”
卫夫人摇摇头,神色慌张,嘴里反复念叨着:
“对,不可能,她不可能在这儿,她明明在京中才对……不行,我要去查清楚!在这世上,若有一人长得与她相似,也不该是在这儿!”
说罢,再顾不上拜菩萨,卫夫人拉起卫芸儿便要回府。
卫芸儿看了眼宋家方向,脚下竟然一踉跄,若当年真出了岔子,那她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只要一想想,她便忍不住握拳,指尖深深掐在掌心,好似能剜出血肉。
一行人悠闲而来,匆匆离去。
很快,卫府中响起骚乱声,不断有人跑着离开。
大小姐下了死命令,务必查清宋家的来历,要得知其老家在何处,尤以宋家大嫂身世为重。
只是这事儿说来简单,其实也难,宋家来通州时日不长,朋友不多。
也就一个颜府,一个镇威镖局。
而想要从这些人口中打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知宋家底细的人物,他们这些仆役丫鬟,压根接触不上。
能接触上的那些,又是啥也不知道。
至于宋游记的厨娘们,跟夜市上的小摊主,那是没人敢去多嘴的。
有卫东的亲身教训在前,大伙儿自觉拳头没有人家硬啊,别没问出东西,再挨顿揍。
卫府在通州看似能作威作福,其实不过是一商贾之户罢了,要说多能耐,还真不是。
最后没办法,卫芸儿只能买通府衙中人,想要查看宋家入城时留的备案。
凡入城者,皆要携带有原籍地证明,一路所经城镇,还需另盖章留备案。
她是想着,只要能得知宋家原籍在何处,便可派人去其老家查访。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白日刚托人办事,夜里便有人亲至卫府。
冷清的书房中,丫鬟进来添上两盏灯,卫夫人跟舒威分坐两侧,彼此对视皆不言语。
卫芸儿亲自给其奉上茶,巧笑嫣然道:“没想这点小事,还惊动表舅大驾。”
“许久未见,芸儿愈发长成大姑娘,不光是做买卖手段了得,连收买衙役这种事,在你口中都成了小事。”
舒威说话时没什么表情,不似开玩笑,亦不似动怒,让人猜不透其心思。
“表舅难道是为此事来怪罪我?”
卫芸儿站到卫夫人身旁,态度冷淡,明明是甥舅,却好像并不亲近。
若是城中那些世家在此,必然以为自己心中猜测成真,卫府虽仗着知府名头行事,其实并不受其重视。
此时,舒威叹口气,手搭到茶盏上,斟酌道:
“我早劝过你,行事莫要太出格,若真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是表舅也无法容情。”
卫芸儿反问道:“芸儿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从未做过大恶之事,表舅此言是何意?”
杀夫案确实可恶,但跟卫府却没什么关系,卫东行事前并无过问卫芸儿,本意也不是真要让宋家担上人命官司。
他就想找个由头,给宋游记泼泼脏水,脏肉事一出,怎么也会令其名声大减,甚至于被逼无奈离开通州。
“表舅是怕你过于感情行事,以至于失了心中底线,害到不该害的人,将悔恨终身。”舒威话里明显透着深意。
卫芸儿听得心中一动,面色稍变,再没方才那边镇定自若。
其实她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书房中忽然归于沉寂,一时竟无人说话,好像都陷入那几句话中。
卫夫人抬眼看眼闺女,咬了下唇,似是豁出去般道:
“我知你性子,没事不会来此,既然上门,必有要事……可是跟宋家有关?”
下人刚买通名衙役,为得是什么,她心里还不清楚嘛,这些日子等得是坐立难安。
这还没过一日,便找上门来,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舒威沉默半响,终是点点头:“其实这件事我早发现了,只是没有证据不敢断言,如今……也算是查清了。”
卫夫人盯着对面的中年男子,见其面色发苦,搁于桌上的右手不自然颤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她一下站起来,“难道,宋家大嫂,真是她的孩子,京中那个……”
舒威苦涩摇头,“错了,全错了,京中那个是假的!”
“怎么会这样……”卫夫人似不能接受,身子往后一仰。
卫芸儿赶忙将其扶住,安坐于椅上后,手心处已被汗湿,她慎重道:“表舅可否确定?此事不能有半分差错。”
舒威咬着牙道:“我派人去了宋家原籍处,打听过阮氏娘家,其母正是当年的接生婆。
不光是如此,对方竟在其成婚后,便断了联系,举家迁移至京中,乡野农家哪来如此本事?
而且……京中曾传出异动,宋家遭过不少劫难,若不是他家小闺女能干,只怕是一家老小早早没了性命。
更何况那张脸,那张脸……都怪我疏忽大意,竟让人钻了漏子,暗中把孩子给调包,这么些年竟没发觉不对。”
话说到最后,他已是声带哽咽,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我苦命的孩子啊!”卫夫人捂住脸,泣不成声。
只听那些描述,她便能感受到孩子受了多少苦,该是怎样狠心的人家,才能将其嫁出去后便不管不顾。
“去了京中?”卫芸儿喃喃自语,一下抓到重点,“所以,此事慕婉是知情的?”
若不知情,那一大家子,又岂能在京中安身。
舒威并没有回答,可她却已得到答案,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失神之下,竟挥动胳膊将桌上茶盏扫落。
“砰”的一声,满地碎片,似同时砸在仨人心中。
卫夫人哭过后,终是找回理智,焦急道:“既已查清真相,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待她说完,舒威便摇头否定,“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我们可以认错,但皇家不能……慕婉到底已嫁于三皇子。”
卫夫人厉声喝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一辈子让孩子流落在外?你怎么对得起婉姐在天之灵!”
“我当然不会让她受委屈。”舒威面色深沉,“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别忘了她那个爹,那个家,就这么回去,对孩子当真是件好事吗?”
卫夫人想想,终是没再说什么。
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怕是早忘了发妻长什么样子,对其亲生闺女又能存几分真心。
旁人或许会觉能攀高门是件好事,可她舒蓉,同样能给那孩子争一片天地!
这夜,注定难眠。
送走舒威后,卫芸儿艰难挪动步子,缓慢向闺房走去。
待路过一庭院时,她就着月色,在亭中轻轻坐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平静的水面不起波澜,白日游来游去的锦鲤,在黑夜的掩盖下消失无影。
她忽然想起那只从外面飞来,又突兀消失的黄鹂。
怪不得,怪不得……
自己穷尽全力帮的人,原是一只毒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