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粥只能勉强果腹,哪里比得过馒头诱人。
队伍末梢,瞬间哗啦啦跑走一大群人,生怕去晚了没自己份。
而排在前面的那些灾民,手捧着碗,眼巴巴望着远处,不时犹豫瞥眼粥棚方向,显然陷入某种纠结中。
若是在这当头,他们全都就此离去,岂不是会很让宋家丢面子?
别看这些人压根没进过城,听到的小道消息却是不少。
眼下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甭管是来多来少,几乎都来这片走过一趟。
这人一多啊,话就多,何况世家间向来多倾轧,互看不顺眼的不知凡几。
今儿这两家拌个嘴,明儿谁非压谁一头,人多嘴杂,什么消息都敢往外冒。
再加上杀夫一案,确实够曲折,知府大人判罚之严明,被老百姓们所称赞,难免被人当作八卦时的谈资。
因而宋游记跟卫府的矛盾,那都压根不算是秘密,便是连灾民们都有耳闻。
卫府的馒头虽好,却不是天天都有,大半个月咯,也就今儿来过一回。
可宋家不一样啊,定时定点发饭,三日一次,看似不多,但给的很巧妙。
别看这些人眼下凄惨,可在受灾之前,那也是本分人家,谁也不是真傻子。
一顿饭虽饱,却不能活命,宋家此举反而让大伙儿安下心。
甚至莫名觉得,就算朝廷不管他们,只要有宋家这一份善心在,自己便能活下去。
人啊,在饥饿面前,有时会丧失思考的能力,可是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难免会想得太多。
宋绵竹当然看出他们所想,很是善解人意笑道:
“大爷,你粥都喝完咯,咋还在这儿,赶紧去占个位置呀。”
老翁一想,对呀,自己粥都领过了,本来就要回营地的嘛,干嘛还要假客气,连忙笑着应和:“小姐心好,定然会有大福报。”
宋绵竹不甚在意挥手,竟轰赶起身前的队伍。
“还有你们,大热的天也不怕粥凉,咋还舍不得走了。我要是你们,跑得比谁都快,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大伙儿不由乐了,连连称是,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宋家小姐啊,跟旁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反正他们是没听哪家姑娘,张口便是那三个字。
盛粥的小伙子,刚打起来一勺,抬头一看人没了,索性顺手捞起个空碗,自己唏哩呼噜灌了一碗。
“没滋没味的馒头,哪有咱家粥好喝,这甜丝丝的,跟放了糖一样,别说,我都想跟着排队咯。”
旁边另一个小伙子,正把洗干净碾碎的玉米碴,倒进旁边空锅中,闻声反驳道:
“你知道啥嘛,咱以前出去……那啥时,只要能填饱肚子,还管得上啥滋味。”
宋绵竹听得耳朵一动,悄**瞥眼工棚里的某少年,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八卦:
“那啥,是哪啥啊?”
“唔,没啥,宋小姐听岔了吧。”
俩小伙子含糊过去,眼神很没底气瞥向大锅,当即你一碗,我一碗,把头埋进粥碗里。
宋绵竹翻个白眼,这反应,没啥她把锅吃了,当即不满嚷嚷开:
“有没有人管啦,咋还有人偷灾民口粮!少侠!管不管你家人啊!”
贺闻在工棚里面坐着,手底下小刀翻飞,闷不吭声削着红薯,听到这话,微微抬眼看过去。
“哦?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面无表情,眼底却带着笑意,明显是在陪小姑娘闹。
“咳咳咳!”
俩小伙子立马憋的脸通红,差点没被粥呛死,赶紧把碗一扔,灰溜溜跑去说要打水,临走不忘委屈看眼宋绵竹。
他们不辞劳苦来做白工,咋吃口粥还要被埋汰!
苏老爹果然说得对啊,宋小姐看着单纯,其实蔫坏儿,怪不得宋二哥常说,他家最惹不得便是小妹。
恩,这俩人同去剿匪过,路上没少听宋家小闺女的“传奇”故事。
宋绵竹得意昂着下巴,溜溜达达走进棚里,随手捞起个板凳坐下。
“玩够了?”贺闻目光落在手中,仍不停削着红薯。
“差不多了吧。”宋绵竹同样盯着那双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压根不能叫手,应该**爪子。
手残党,大概就是指她吧,袖箭玩不脱便算了,连削个红薯都坑坑洼洼。
削过一回后,大伙儿便不肯再让她受累,实在是怕糟蹋粮食!
“那咱回城?”
“再等等吧,我还有事要说。”
宋绵竹手托下巴,“你说这卫府,咋这会儿有工夫蹦出来?”
别看杀夫案已了结,卫府勉强算是脱身,可近来坊间多有传闻,说卫府不知得罪了哪位权贵,在外地的生意大都受到影响。
她还以为这段时间,卫府没空来烦自家,今儿这一遭明显透着点深意。
施粥也罢,施馒头也罢,可刚好在这个点儿,跟自己撞上了,那就难免让人多想些。
贺闻把手中红薯放入框中,淡淡道:“莫要被他人影响,有我在,旁人动不了你分毫。”
宋绵竹手从下巴盖到脸上,仿佛从喉咙中憋出来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说话,越来越直接啦……”
“有吗……”贺闻食指微不可查抖了下,竟削掉些橙红色的薯肉,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俩人盯着簸箕里,一堆堆紫红色的薯皮中,唯一多出来的小块薯肉,不由分别偏过头。
不知是谁的耳朵先泛起红晕。
打水归来的小伙子们,十分有眼力色地在木棚前驻足,转了身子又去打第二轮。
少爷小姐的心思,他们看透不说透,说透容易挨批。
空气中透出香甜味,不知是锅里翻滚的红薯,还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宋家这边笑嘻嘻,卫府那边却是有人要气歪鼻子。
今儿,卫东特地来此施粥赠馒头,那可是打听好了的。
他知道宋家今日会来此,等着要让其大丢颜面。
杀夫案虽没牵扯到卫府,可他亲弟弟一甘人却是倒了霉,诬陷罪亦是要打板子的。
虽然此事跟宋游记没多大关系,乃是他们倒霉,自个儿找上门来的。
但卫东还是难免心生怨恨,自己亲弟差点没丢了半条命,如今还躺在家里不能动弹。
更别提自己被大小姐训斥,险些丢了差事。
要不是他以往替卫府做了不少事,怕是要被扫地出门啊。
卫东来这一趟,乃是受了大小姐命令。
玩阴的不行,那就正面刚呗,卫府财大气粗,还能怕一个宋家不成?
旁人家施粥,他们就非要给馒头,硬是要压其一头,也好把卫府的善名传出去。
他本以为会受到灾民的欢迎,心里正得意着,没想听到旁边人的嘀咕声。
“原是杂粮馒头,我还以为是白面的。”
“有的吃就不错咯,你还挑!不想吃给我!”
“没说不想吃,就是有点拉嗓子,难咽。”
“确实拉嗓子,不是还给了粥吗,你就着粥吃呗!”
“别提了,那粥也拉嗓子,用得好像是没咋脱壳的稻子,我倒宁愿少放些米,好歹能当水喝。”
“不行赶紧给粥喝了,咱去宋家那再打一碗,我今儿的还没领了。”
“走走,刚马上要排到我咯!还是宋家的粥好喝,那味道,比我以前在家做的还好吃!”
“说句不怕笑的话,要不是落难至此,我怕是还喝不上如此美味的粥,也不知小姐放得啥粮食。”
“还是宋家厚道啊,拿咱灾民当人看了,给的起码不是喂牲口的粮食。”
“嘘,别说了,那人好像在盯着咱……”
几人把粥倒进嘴里,嚼吧嚼吧,又往宋家工棚那赶,手里拎着硌牙的馒头,竟没舍得吃。
他们都到这地步了,嫌弃是肯定没得嫌弃,到底是粮食,今儿有两碗粥便够了,馒头留着明儿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