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会顾不过来,那些趁几个大庄园的人家,莫不是都需得自己做事?
爷你们得把思想转变过来,这活儿只管交给手底下人去做,咱管好大方向的事便可。
再说咱家这么多大姑娘小伙子,可不是白养活得,一人分管点事物,还用得着你们操心?”
宋绵竹眼睛瞥向一处,那边正“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几人,面面相觑停下动作。
平时家里开会,向来是宋绵竹出主意,金氏拍板做最终决定,其余人皆少有意见。
他们围过来,完全是等着看铁柱热闹,咋这会听着好像还有自己的事儿?
宋老汉摸摸腰间,自然摸了个空,手顺势往胡子上一抹,神色凝重道:
“我不是说这个,主要是时机不太好,眼瞅着怕是要乱起来啊……”
金氏一听这话,便觉得心惊肉跳,凑近些问道:
“这话怎说得,老头子你是不是知道些啥子?”
宋老汉点点头,在身上四处乱摸,掏出个小纸包,打开捻了块果干塞嘴里咀嚼。
他这人的老毛病,一遇上事儿便想要抽烟,可惜被孙女管的太严,便只好用零嘴代替。
金氏在那提着心等半天,却见人磨磨蹭蹭就是不说话,终是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
“有话赶紧说,你个遭老头子坏得很,咋还卖起关子咯。”
宋绵竹蹲在石头上面,止不住想笑。
看来自己随口说出金句,不光小侄子记得快,全家人都记住咯。
“没,没卖关子啊,我这不是想吃块糖压压惊嘛。”
宋老汉很委屈,眼瞧老婆子又要抬手,连忙把事道来:
“刚茂学老哥来找过我,劝咱把新房那边给停工咯!”
新房已经建了快十天,二十个青壮年干活,又不是啥讲究的大宅子,速度自然是很快,估摸再有个十来天便能完工。
此时让他们停工,那不是在说笑嘛。
不提投进去的金钱劳力,恁好一个青砖瓦房,摆在那不能住,老头心里得痒死。
当时他便不乐意了,可还不待问出口,村长便主动说起理由。
最近这段时日,永宁县里头人流增长许多,不光是离乡背井的行商,还多了很多乞丐流民。
据说全是从淮河两岸逃出来的,别看他们这地界只下过几场春雨,那边却是开春后便下得没停过。
本来雪灾后,河里水位便涨的可怕,再经过连绵暴雨,有些地势低得村落,已经是遭了灾。
这些人能提前逃出去,完全是多年灾荒中蹚过的经验,若不是明知会危及生命,谁会愿意离乡背井,舍弃屋子田地。
乔河村虽离县城有段距离,可就连他们这儿都受到影响,最近有不少人找到村长想要在村里落户。
宋茂学暂时还没开口答应,离开原籍那就是流民啊,除非得到里正允许,去县衙报备过方才能落户。
这些有能力找住处的外乡人,瞧着不算是太落魄,其实留下也能留下,但老头心里有考量啊。
之前绵丫头便提醒过大伙儿,雪灾后必有水灾,如今算是被她说对,好在县老爷英明,提前带着众人把堤坝修咯。
他们这片儿应是不会受到波及,可若是真有大量流民到来,那场面也是很可怕的。
人在没有活路的时候,会变得比野兽更可怕。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到时候便不好拒绝旁人,若是村子被流民占据,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宋茂学来找宋老汉,要说的便是这个,若是真要闹起灾,在这会儿建大宅子,岂不是要当出头鸟。
这一看便知村里谁家最有钱,要被灾民闯进村子,最先受害的定然会是老宋家啊。
宋老汉当时便听得心惊胆战,老人家活得岁数够久,不知遇过多少次灾荒。
前些年闹旱灾时,那才是真正的可怕,“易子而食”从来都不止是说笑。
还有十几年前,新帝登基前的那场动乱,要不是村长带着大伙儿,冒着危险躲进后山里,不定会死多少人,村里可是被洗劫一空。
“我这心里没底啊,若真是闹起灾来,咱不受影响也得受影响。
先不说别的,光就粮食,便是个大问题,到时候粮价定是要涨上天。
开春收成便不好,谁家不是省着吃粮食,只等着夏收那一茬。
要是真涌来大批流民,光指着官府赈灾,迟早得出大问题!”
宋老汉的话深得众人同意,如今的县令大人虽好,可有些事却不是他想解决便能解决。
自古以来粮食短缺,便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的问题,这玩意儿没法凭空变出来啊。
若到时候永宁县缺粮,旁的地方自然也会缺,京城那边就是想管,也是鞭长莫及。
金氏眉头紧皱,艰难抵住银子的诱惑,思索片刻后开口:
“这院子咱还得起,并且要尽快弄好,真要有那么一天,便全住进来把山门一关。
这会儿开作坊却是不大好,别刚把摊子支好,周遭便乱起来,谁还有心思买咱东西啊。”
“没错,绵丫头,这次可要听你爷奶的,你是不知那帮流民的厉害啊。”李氏心有余悸劝说。
当年灾民过境,吃得连草根都没咯,夏薇草便是在那时,被阮娴给留下来,若不是老宋家好心,现在指不定在哪。
宋绵竹见大伙儿皆是神色紧张,她反而露出个轻笑,走回工棚里抓了把瓜子,姿态轻松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你们是不是忘了,咱家地里都种了些啥?
水灾不比旱灾,就算淮河两岸被淹咯,咱这的土地不是好好的嘛。
流民也不过是失了家园的平头百姓,谁真愿意去做那吃人的恶鬼。
只要给他们点活着的希望,哪怕是勉强果腹,便能忍受一切灾厄。”
小姑娘声音轻缓,仿佛在说件寻常小事,可大伙儿却听出股不一样的意味。
自家田里有啥?无非是那亩产二十石的高产作物。
待到成熟起出来,便是几万斤的粮食啊,熬成稀汤拿去赈灾,或许还真能撑个把月。
众人哑了嗓子,不知该如何说,辛辛苦苦那么久,搭进去的钱财不算,真要全施舍出去,自问还真没那魄力啊。
唯有贺闻眼里闪烁着奇光,他好像从小姑娘的话中,窥视到个惊天的大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