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铺子会关门两个时辰,一来下午本就人少,二则大伙儿也的确需要休息,直到傍晚才会再次营业。
趁着有时间,宋绵竹去了一趟弄巷,之前因为下雪学堂提前放假,约好年后再相聚,她得过去看看情况。
小姑娘打了声招呼,喊上宋萍一块儿出门,贺闻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闹市里车水马龙,川流的人潮发出各种嘈杂声,然而这一切,并没能惊扰到弄巷里的朗朗读书声。
小先生持书立于木板前,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却总带着股老气沉沉的呆板。
几个娃娃坐成一排,稚气的小脸上写满认真,明明正处于爱玩的年纪,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实属难得。
宋绵竹仨人到达时,巷子口围了好些人。
这些人或倚着墙面,或坐在自带的板凳上,皆是静静侧耳倾听,不曾接头接耳发出一句闲聊。
与之前等着听西游记时的场面,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宋绵竹慢慢走到人旁,没有急着出声打扰,也跟着听了会儿。
她甫一走过去,便被些附近居民认出来,大伙儿都知弄巷学堂乃是个女娃娃创建,不由露出和善的笑容。
孙勉目光直视书本,不曾留意巷子外的动静,慢条斯理地念着论语。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晦涩的古文,如涓涓流水落入耳中,仿佛流进了人的心底。
俗话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论语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自从孙勉开始教论语后,来弄巷里听课的人陡然增多。
宋绵竹面带微笑以回应,一双透亮的眼眸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大都并不是很能听懂,但他们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晃脑,仿佛沉浸在小先生的讲述中。
或许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吧。
人生很苦,想要抓住希望的人,很多。
宋绵竹看了不大会儿,突然忍不住笑出声。
小胖子卢鸿轩坐在最外侧,趁着先生不注意,小手慢慢往下挪,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个芝麻糖,迅速塞进嘴里,肉乎乎的腮帮子一动一动,跟自家那只呆萌的松鼠很相似。
众所周知,小姑娘的笑声那是很有特色的,时而像鹅叫,时而像烧开的水壶,她一笑顿时打破了场中良好的学习氛围。
几个孩子闻声看过去,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下意识喊着“绵绵姐”“萍儿姐”。
孙勉无奈把书放下,略带不满看了眼来人,宋姑娘每回过来,都要打扰他的课堂纪律啊。
然而当他转过头,一眼瞧见个翩翩少年,在看着自己这边,手里的书差点没拿住。
唔,这位公子怎么又跟在宋姑娘身边,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老实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念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换来宋绵竹的一记飞踢,你这一脸“我懂我懂”是几个意思啊,原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还有花花心思!
孙勉吃疼抱住小腿,不明白是哪儿惹得宋姑娘不高兴。
说到底还是时代的差异,孙勉今年十七了,吴婶已经急着给他张罗亲事,因而最近对这方面的事特别敏感。
初次见到俩人时又是在元宵灯会上,那本就是年轻男女难得能会面的日子,难免让人遐想联翩。
见小先生停止讲课,大伙儿多是作揖离开,不便打扰他跟友人相谈。
孩子们一窝蜂围过来,二丫扑到宋绵竹的腿上,仰着脖子喊自己好想绵绵姐!
宋绵竹把她抱起来,在空中转悠一圈,扶着小腰把孩子放下来。
怎么总忘记她这幅身子才十一岁啊,浪不起浪不起。
贺闻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在小姑娘犀利的眼神转过来时,又收敛住,他可不想也挨一脚。
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诉说着自己的快乐假期,有了卖书的分成,以及绵绵姐给的压岁钱,他们难得过了个好年。
宋绵竹耐心地应答着,摸摸这个脑袋,捏捏那个小脸蛋,还作势要去掏卢鸿轩的零食口袋。
给小胖子吓得,缩着脖子偷看孙勉,倒不是舍不得零食,主要是怕被先生发现他上课偷吃,这要给他娘知道了,说不得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笑闹过后,宋萍拿出带来的油条生煎包,带着几个孩子坐下分吃。
宋绵竹拉着孙勉到巷口,她今儿来是有正事说的。
原先是准备等庄子那边的学堂建好,便让孙勉过去教书,几个孩子也可以跟着一块儿去,反正离得也不远。
可今儿过来一看,附近的居民俨然已经融入到弄巷中,她便有些犯难了。
总不能为了慈幼院,便放弃这闹市一角,那“弄巷”之名还有何意义。
孙勉听明白她的来意,略微思考后道,“百姓平日多琐事,本就没有太多时间来听课,每日开一个时辰课足以,我完全可以兼胜两个地方。”
宋绵竹想想也是,这不就是分上下午课嘛,以后再收些大点的学生,等他们学有所成,便让其去弄巷教一段日子的书,当是社会实践嘛。
“这样才对啊,才符合你一心向学的人设,别整天想些儿女之情。”小姑娘老气横秋拍拍孙勉的肩膀。
孙勉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嗫嚅半晌,“我娘说……十七该成亲哩,能想这些了……”
“咳咳咳”宋绵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倒是真忘了这茬,古代人也太早熟了吧!
小姑娘眼睛一转,一本正经科普,“医书上说,女子生儿育女,不宜过早,需得十八岁之后,不然轻则烙下病根,重则当场难产,像我家萍儿姐,不到十八是别想嫁人的……”
她是想说,你才十七,那找的媳妇肯定更小啊,还是别祸害人家啦。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臊红脸的宋萍捂住嘴,感觉一只小手不够,复又叠了一只,她的心里是崩溃的,绵绵咋啥都敢往外说啊。
贺闻下意识退了一步,摸摸鼻子视线转向旁边,耳朵尖红的冒血,看来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改不了这个毛病。
孙勉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窘迫,而是十分郑重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回去告诉我娘,让她给找个大我两岁的姑娘吧。”
那边仨人的视线顿时全集中在他身上,宋绵竹张张嘴,半天竖了个大拇指,简直被气笑了。
没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