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事,宋茂学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唏嘘。
晌午那会儿,他带着人去借了牛车,又托人把宋大伟给抬上车去。
本来宋老二有心找俩人陪同去城里,路上也好有个照样。
可没人愿意啊,现下去城里那也忒危险了,为了宋老二一家搭上自己,不值当。
宋老二在村里名声属实不咋样,之前想吃绝户,高价卖田地的那些个事吧,做派实在难看,加上刚刚怀疑过道长,大伙儿都不爱搭理他了。
好说歹说,也就高老汉答应陪着走一趟,他主要是担心自己的牛车。
仨人冒雪上了路,道路艰难,高老汉自是不敢行得太快,速度比往日要慢上不少,原先半个时辰能到的路途,现下只走了一半不到。
宋大伟一直在那喊疼,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听着儿子叫唤,宋老二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飞到城里,连连催促高老汉把牛赶快些。
高老汉没搭理他,雪深冰滑,人走在上面都要多加注意,何况是老牛,后头还栓着辆牛车哩,轮胎万一打滑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他懒得搭理俩人,那俩父子却是得寸进尺。
宋大伟喊了半天疼,直呼自己要不行了,让他爹快救救他,不要让人害了自己。
宋老二阴阳怪气质问,莫不是高老汉跟老宋家关系好,故意拖延在这折腾他儿子。
把高老汉给气的啊,恨不得当场掉头回村,要不是村长来求,他才懒得管这摊子事哩。
宋老二话多也就算了,还嫌弃高老汉赶车太慢,非要换他自己来赶。
高老汉哪肯啊,这可是自己的牛车,凭啥要让给他,就宋老二那脾气,让他来赶车肯定要出大事!
俩人一下僵持住了,宋老二屁股往前头挪,要跟高老汉好好理论理论。
谁想刚巧这时候,牛车踩过一片水坑,许是轮胎硌到块石头,引起阵剧烈的颠簸。
高老汉把着缰绳坐得稳当,宋大伟躺在车中央,都没出什么事儿。
宋老二为了让儿子坐舒服点,把大片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坐在边角处。
要是扶稳了倒也没大事,坏就坏在他刚在挪位置,这一下颠簸,整个人跟飞起来似的,直接摔出了几米外。
高老汉大吃一惊,连忙跑下去看人怎么样。
宋老二摔得着实不轻,整个人晕厥过去,浑身还直抽抽。
高老汉一看不行啊,得赶紧送医,可当下带着俩伤患,让他再去城里却是不敢了。
想想回村比去城里要近,干脆又把人带回去找道长吧。
“现下人已经醒过来了,躺在床上半点动不了,我瞧着有点像是中风,这不想要请道长过去救人啊。”宋茂学话对着道长说得,眼睛却偷偷瞥宋绵竹。
老头有点担心绵丫头会不让道长去,他心里无奈着,虽然宋老二很不是个玩意,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咋说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说起来宋老二家今儿也忒背,先是儿子摔断腿,接着老子摔瘫了,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吧。
卜闲神色严肃起来,要真是中风可就麻烦了,这病不好治。
他当下不敢再耽误,站起身便要跟着宋茂学去看人。
宋茂学见没人出言阻止,心中大定,就说自己想多了,依照老宋家的秉性,怎会做落井下石之事哩。
宋老汉支使宋双全,让他跟着一块儿过去,扶着点村长,这大晚上的,别也出了事。
宋双全自是连连应下,赶紧跟着跑过去,他是巴不得去看热闹。
把人送走了后,大伙儿回到堂屋里,皆是有点儿出神。
红红的火盆中,腾腾攒动的焰火,仿若能照亮黑夜中的阴霾。
“这人也是,那么着急做啥子,不知道雪地里危险嘛……”
金氏嘀咕了半句,想想没再说话。
宋老汉忽然叹了口气,他心里是有点怪怪的。
宋老二的确可恶,之前盼着他能吃点苦头,可人真遭了大难,老头又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好。
高兴吧,好像不地道,同情吧,又对不住自己受过罪的老腰。
金氏心里正纠结着哩,瞥见孙女拿着串好的玉米,放在火盆上烤起来。
老婆子有点纳闷:“咋烤起玉米来了?”
“那不是下午给贺小哥烤了嘛,仨孩子没吃到,跟我闹了半天哩。”宋绵竹翻着手里的玉米,神色平静。
宋老汉心中一动,忽而问了句:“绵丫头,你对宋老二家的事,怎么看得?”
“啥怎么看得,又不关咱家事。”
宋绵竹莫名其妙抬起头,见爷奶都盯着自己,她挑了挑眉。
“爷奶,你们不是在同情他家吧?咱刚可全听到了,那是宋老二自己作死。我反正是没啥子同情,但要说幸灾乐祸倒也够不上,左右就当不知道,他家的事我不关心。”
老两口明悟过来,是啦,宋老二如何跟咱没关系,好也罢坏也罢,皆是他自己造下的因果,就得自己受着,咱替他费那心干啥。
玉米烤好了,宋绵竹拿去给仨孩子,一人捧着根玉米啃的不亦乐乎。
她坐到屋檐底下,想要看会儿月色,然而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星光点点都找不见。
“外面冷,回屋里坐吧。”贺闻不知何时走出来。
宋绵竹托起小下巴,神情恹恹道:“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旁人之事与你无关,又为何要在此神伤?”贺闻站到小姑娘身边。
宋绵看他眼,喃喃道:“我没替宋老二家难受啊,我只是觉得吧,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何其渺小,活着太难了。”
她可不是圣母,实在没法子同情自家对头,只是心中也没甚大仇得报的快慰,在灾害面前,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太重要了。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于心狠了?”小姑娘伸个懒腰,笑嘻嘻对着人问。
贺闻蹲下身,跟小姑娘视线保持平行,他说:“你很好,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皆要心善多了。”
宋绵竹顿时同情道:“看来小哥以往遭际不太好,遇到的都是恶人啊,没事,以后咱家罩着你。”
小姑娘大大咧咧拿手拍人肩膀,贺闻盯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笑着道了声好。
“就你还罩着人家,哪次不是贺小哥救得你,比脸皮厚你倒是能行!”金氏从屋里探出头来,“别傻坐在外头了,冻出毛病来,看我怎么治你!”
宋绵竹灰溜溜搬起小板凳走了。
唉,绵绵难得吹个牛,她奶咋净拆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