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纷乱停歇后,庄园里徒留满地狼藉。
所有来袭的黑衣人尽皆伏诛,连特地留下的几个活口,都在被擒后第一时间选择自尽。
姜云景扫视战场,微蹙眉头,招手让人去把老蔡喊来。
既然是在此地出的事,庄园主人自然少不了嫌疑,毕竟当时可是对方主动邀他们而来。
哪怕宋姑娘与其相熟,也没免不了要查问一番。
“这叫什么事儿吧,”老蔡哭丧着脸,“我敢对天发誓,绝不是庄里想害人!怎么就,怎么就……哎!”
“你莫要慌张,若查清与尔等无关,自不会冤枉你们。”姜云景神情肃然,“此事极为严重,我问,你老实回答便好。当知行刺朝廷官员,与逆贼同谋,乃是何等大罪。”
“是是是,我一定老实!我,我老实了一辈子,真没做过坏事呦!”
“我来问你,近日可有新收的杂役仆妇?”
“没有,快两年没来新人了。大人您也瞧见了,咱这儿地方大,东家出手阔绰,当年盘下庄子时,足买下百人打理。后来大伙儿发现东家和善,只要老实干活,吃喝不愁,索性把家人也带过来,渐渐就更不缺人手咯。”
“如此说来,你们这里虽是个庄户,却与一般小村子无异,全是知根知底?”
“没错,我老爹老娘都住在后面,大人若是不信,我领你去瞅瞅?”
姜云景眼里闪过疑惑。
全家老少皆住于一处,若事败,自会被牵连上,便是有那被财帛动心者,也不愿累及家人吧。
“你去把昨日做饭食,以及中途接手过的仆人,通通喊过来。对了,还有伺候过宋姑娘那几个仆妇,也一通叫上。我有话要问。”
老蔡忙不迭点头,跑出去几步,又回过身:“大人要不喊几位官爷同去?正好还能搜搜他们的住处!”
姜云景奇了:“听你方才之言,听说来甚至信任庄里,为何又如此提议?”
“嗐,信归信,万一有个意外……哪个王八蛋要敢害宋姑娘,我锤死他丫的!大人您是不知道,宋姑娘,宋姑娘……哎!”
老蔡一拍大腿,走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姜云景听得纳闷,朝身后的少年问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宋妹子与他有恩?”
少年蹲在屋檐下,正在检查那些尸体。
他束起的头发略显凌乱,下巴布满青色胡渣,向来整洁服帖的衣着,竟显得有些皱巴巴。
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样。
小姑娘被调皮的阳光唤醒,怔愣了片刻后,像是风一般蹿出屋子,看见他时,神奇地产生了这般想法。
她像是有些好笑,又像是有些生气,竟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朝人家就那么扑过去。
少年似有所觉,迅速起身,被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醒了?”贺闻身子僵住,想推又不敢,“我身上脏。”
“我不该醒嘛!”宋绵竹环住他的脖子,扒着那张脸看了又看,不满嘟起嘴,“你怎么变丑啦!完了完了,小鲜肉,保鲜不长久。”
“是吗?”贺闻摸摸下巴,“要不,容我梳妆打扮下?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抢救。”
“哈哈哈,不行,让你不好好对自己,罚你等会儿吃三碗……”
宋绵竹还没笑完,忽然感觉身子一软,就要从贺闻身上溜走,幸好被只手臂稳稳揽住。
“我……这……是?”
小姑娘心里郁闷,怎么还成树懒啦。
“你中毒了,暂时不能乱动,此毒甚为奇妙,似能剥夺人的五感,我将道长赠予的解毒丸于你服下,才暂缓住。”
贺闻面色不大好看,连怀中的软玉温香,似也不能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窝……槽……这……么……牛……皮……”
宋绵竹艰难吐出句感慨,说完像是把自己逗得不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完了,还是不要爆粗口啦,这也太搞笑吧。
然而任凭她如何作怪,少年只勉强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连抬手都做不到。
原来最难的不是未相见,而是在你有难时,我却无能为力。
“你倒是看得开,还有心思逗他。”
姜云景方才刻意避让,这会儿转过身子,不由露出焦急的神态。
“昨天的饭食,我们都吃了,也都沐浴过,为何只有你中毒……那伙贼人到底是如何做到。”
宋绵竹朝他身后眨眨眼。
原来是老蔡等人回来了。
随行的衙役朝姜云景摇头,显然是毫无收获,那些仆役并无异常,也没搜出任何与毒药有关之物。
几人皆是心下一沉。
老蔡坐到地上嚎哭:“天杀的,到底是谁要害宋姑娘啊,竟还跑来咱这儿下手,要被我知道,非砍死他个狗日的!”
“完了,完了,这要被东家知道,咱的好日子可全都没了……”
远处有围观的仆役,听到那话,都不由跟着放声痛哭,一时间四处皆是悲声。
姜云景听出些异常:“东家?你们东家认识宋姑娘?”
“啊……”老蔡茫然抬起头,“大人明鉴啊,东家绝不会害宋姑娘,他,他巴不得把这庄园送给她!”
“此地东家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可否喊来一见?”
“这怕是不行,我也没见过啊,东家从不来,来也是让管事的,但他吩咐过,务必将宋姑娘当作主家对待。”
这下不光姜云景纳闷,那边俩小年轻亦是。
宋绵竹努力抬嘴:“你……背……着……我……”
“不是我。”贺闻果断摇头,沉默后,小声补了句,“你没认识别的少侠吧?”
换来小姑娘看傻子的眼神。
要不是她手上没力,肯定得给他来几记铁砂掌。
“那会是谁吗?”姜云景帮他们问出心头疑惑。
然而宋绵竹却顾不上那些,努力朝贺闻比口型:“郁……香……兰……”
贺闻霍然起身,抱着小姑娘,一路疾行至后院。
那里,正是囚车安置地。
也是昨日打斗最激烈之处。
郁香兰浑身沾满鲜血,也不知是自己,还是旁人的。
倒是旁边那辆马车上,只剩下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贺闻定定看着她,沉声冷喝:“是你下的毒?”
郁香兰似无所觉,也可能是不想回答,直到不经意瞥到小姑娘,才痴痴笑起:“我快死了,你也快死了,真好。”
宋绵竹艰难转过头,看到她那副狼狈样,眼里闪过疑惑,又抬眼瞥了贺闻眼。
少年似能听见她心声般,低声道:“他们本能救你走,却选择当场割喉毁容,为了那样的主子,值得?”
值得吗?
郁香兰垂首不语。
宋绵竹在心里咆哮,卧槽,梁真果然是渣男!这也太阴狠了吧!
她要是能开口,定然要劝劝,为了这个玩意儿,值得个屁!
奈何话精成了半结巴,她说着累,听得人更累,只能拿眼神使劲戳少年。
“她身上的毒不似急发,枉你费心为其设局谋划,那人却只想要你的命。”
郁香兰又是痴笑声:“入了京城,留给我的也只有死路,与现在相比又有何异。能把你的小相好带走,该是我赚了才对。”
宋绵竹心里叹口气,心说骚年还是不行啊,太年轻,戳不中痛点。
她手抓住贺闻的衣襟,努力提出口气,朝郁香兰一字一字道:“看来……你……没有……我……想得……重要……”
明明因语速过缓而显得荒诞,可从小姑娘嘴中吐出,便凭白带出几分嘲讽意味。
“他……不……信任……你……”
明明她已做好赴死的打算,却还是换来这般绝情的结局。
郁香兰面容抽搐,继而狰狞,死死盯住小姑娘,径自说起:“知道喂蛊吗?将一帮毒物放在一处,任凭它们厮杀,最后活下去的,便是蛊王。”
“我生于边关,自幼被邪门大夫圈养,尝百毒,与阎王爷争命,侥幸成了唯一活着的那个,体内鲜血自带毒素,闻之触之可伤身,渐而丧失五感。”
难怪她每日送饭时,郁香兰都要吃得满嘴血,像是恨不得食她肉般,完事要水的时候,总要不经意碰她一手。
谁能想到血中带毒。
这听着可比啥龙脉还玄乎。
以至于宋绵竹忍不住喊了声:“我……还……以……为……你……变……态态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