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交谈声,唤友声,掺杂着街道旁摊贩们的呼号,零零落落,叫人听不真切。
站于大堂门口的青衫男子,似有所觉,微微倾过身子,朝外面看去。
一双桃花眼眯起,引得好些大姑娘羞红脸。
然而他定睛巡视一圈,却并未发现异常,只得勾勾嘴角,且当自己多心。
又是一波春心荡漾的小媳妇,迈着小碎步,跟被勾了魂儿似的往酒楼里进。
那头,宋绵竹已经被提溜开几米远,直到被贺闻放下来后,仍保持着一副傻样。
明明耳边吵闹声不断,她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脸上最先浮现的是喜,一漾开便似花开般娇艳。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眉头一皱,佯装出满脸不高兴,脸蛋比刚刚还要鼓,活像只生闷气的小金鱼。
贺闻看得有趣,也不知短短瞬息中,她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好像忽然明白,何为“变脸绝活”。
“严肃点!还笑!要么不着家,一来就薅我脖领子!我不要面子的嘛!”
小姑娘用手指连戳几下,誓要给人身上戳好几个洞。
“哦,我错了,我不该薅你。”
少年认错认得很快,心里在思考,该如何放松紧绷的肌肉。
她手指那么娇嫩,万一再给戳痛了。
“不是我说你啊,一代少侠,怎能不讲诚信!说好去一个月,回一个月,这都几个月啦!”
虽然刀叔曾给过解释,但小姑娘还是选择了胡搅蛮缠。
不趁着年轻发发脾气,就要来不及啦!
“唔,五个月?”
少年回答的不是很确定。
他在边关时,压根不敢记日子,生怕过得太久,自己会想要立刻飞奔回去。
“还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外面的花花世界,就真那么好玩儿吗,也不说带兄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小姑娘嘴里冒出的话,能酸死个人,自己也不知是为得哪般。
“是是,此次事急,以后若有机会去游历大川,我一定带上你。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少年浅浅笑声,平缓而轻柔,似扫在心坎上。
“哼,我才不稀罕,等家里稳当下来,我自己一匹马儿,跟着老叔他们混江湖去,才不带你。”
“那不行,你得带上我。我武功高强,事少钱多,当护卫一把好手。”
“噗,头一回听少侠如此自夸,倒是好像有几分道理?”
“是吧,所以你别偷看旁人了,他有我好看吗?”
他越是委屈退让,她越是得寸进尺。
彼此却甘之如饴。
正得意着哩,听了这句,宋绵竹一阵心虚。
“谁偷看了,我是正大光明看,嗐,你不懂,我这叫侦察敌情,防患于未然,对!是这样没错!”
肯定三连。
不要太浮于表面。
贺闻幽幽叹口气,忽然道句:“我饿了。”
“这还没到晌午哩,你就饿了,饭量那么大,也不知在外面咋生存,还好意思不着家。”
宋绵竹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已经拉着人往大排档走。
“连夜赶路,刚入京城,便一路寻来此处。还未来得及用饭食,就见你混在人群里,侦察敌情。”
“……”
她已经不用走的了,两条腿甩得飞快。
这话没法儿接呀,好好的少侠也学会堵人哩,天理何在!
“婶子,快,上碗酸辣粉来,不,上一砂锅吧!不不,还是两样都要吧!煎饼也来几套!”
宋绵竹领着贺闻,在大排档转悠一圈,回到座位上时,俩人手里托盘已堆得满满。
就这她还怕不够,招呼人赶紧动筷子,自己哒哒跑去找三嫂,让其给炒几个荤菜。
“贺小哥也来京城了呀。”阮娴笑眯眯把菜端来。
“得了家里信,听闻宋二哥好消息,正好得空,便顺道来看看。”贺闻礼貌感谢,掏出钱袋子要付钱。
阮娴自然是不肯收。
瞅眼跟个花蝴蝶似的,在各个摊子上转悠的小姑子,捂嘴一笑,留下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来了,她才像活了。”
贺闻手握筷子,挑起一簇酸辣粉,闻声不由顺着望过去,嘴角微翘,耳尖没来由泛起红。
连酸辣粉偷偷滑落碗中也不知。
宋青川坐在小凳上洗菜,打趣儿道:“你瞧你,咋还忽然生分起来,咱又不会嫌弃你当小白脸。”
顿时被宋绵竹拍了记铁砂掌:“多干活,少说话,当心让三嫂嫂扣你零用钱!”
她把一大壶酸梅汤,怼到桌上,先给贺闻倒了碗,催促他赶紧喝,解暑。
“我什么时候有过零用钱……”宋青川嘴里嘀咕,把水倒进下渠,又换一盆新水开始洗碗。
说是这么说,干起活来却从不马虎。
灶台的活儿用不上自己,他除了负责进食材外,便是洗洗涮涮做些杂活。
其实这些完全可以请人,但这个男人好像就是闲不住。
把碗洗干净后,他用香皂净了手,拧了一条凉帕子,又去后面租得库房取上一小桶冰,跑去媳妇那献殷勤。
“不用,你忙你的,叫人看见多不好。”
“咱俩是夫妻,又没做伤风败俗的事,有啥不好,放心吧,旁人只有羡慕你的份。”
夏薇草嗔他眼,心里很受用,接过凉帕子擦干净脸,身旁是扇冰带来的凉风。
心里也似这般清静,连着炉火带来的热浪,好像顷刻间被一起扇出九霄云外。
“又公开撒狗粮,把客人都喂饱了,咱家还做不做生意啦。”小姑娘的不满声响起。
周围发出哄笑声。
“心里饱了,肚里没饱,放心吧小东家,就这开胃的凉皮,我还能再来一碗!”
“没错,老汉等会儿也把老婆子带来,咱以后也要疼媳妇儿!”
皆是带着善意与欢喜。
贺闻灌了一碗酸梅汤,嘴里留下股桂花香,心里也如那糖水般,透着淡淡的甜味儿,醉人不腻人。
他微微偏头,眼眸深沉,磁性嗓音似带着诱惑的钩子,又宛如孩童般认真无比:
“其实我也挺会洗东西,以后你开店,我帮你洗碗,不要零用钱。”
宋绵竹后脊梁酥麻一片,压根不敢抬头看,谪仙撩妹,撩的那是人吗,那是命啊!
她把大茶壶怼的哐哐响:“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我醉酒,你醉酸梅汤呗,快就着花生米!”
贺闻默默扫眼桌面,想配合却为难:“……哪有花生米?”
“凉皮里面啊,就那儿,我都看见好几粒啦!”
小姑娘拾起双干净筷子,来了兴致,专心把凉皮里的炒花生米提出,足足十好几粒。
贺闻盯着她的动作,忽而以手遮唇,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笑声爽朗,清脆悦耳,一如少年般鲜活。
他才是真活了。
那边,倒是有人不高兴了。
“不是大姐啊,都在你这买的酸梅汤,咋我的如此小一壶,她的恁大啊?”
“唔,她那是大份儿……”
“哦,那大份多少钱,是不是比小壶划算?你咋不早说有大份!”
“你要不问,我也不知道有啊……”
“哈?”
宋绵竹缩缩脖子,警惕看眼四周,赶忙把大茶壶拎下来,一碗又一碗摆了满桌。
“快,你赶紧多喝两碗,别再给旁人看见了。”
“……我怕醉了。”
贺闻难得打退堂鼓。
喝糖水不如吃饭,他真不想又喝个水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