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手这一合,尚明博、龙方云、乐思源等人望见之后,心中无不忧惧。
显而易见,这一合是银甲人占据了上风。
乐思源更是心中暗呼侥幸,自己先前的避战选择,果然无差。银甲人的真实战力,还要在自己想象之上。
金志和出神片刻,忽道:“那人虽然局面占优,但并不立刻追击,想来其中当有不得已的原因;归道友未必就无有胜机了。掌门真人大可宽心。”
其实以道行见识而论,金志和只在四人之末,此时见龙方云等神情不豫,这才出言宽慰而已。
但乐思源却精神一振,颔首道:“是极。”
龙方云眼神一阵飘忽闪烁,亦大声言道:“有理。”
金志和心中暗暗纳罕。
其实倒不是他安慰之言灵验,而是乐、龙二人毕竟道行深湛,见识不俗。虽然一时间为眼前的场面所震动,但是定下心来之后,胸中自有一股傲气——
归无咎之道行,已经胜过二人一线,堪称百尺竿头;世上焉有更远胜归无咎之人?若是承认这一点,也未免太过“自轻”了。
战场之内。
银甲人两度抬起手掌,又两度落下;犹豫十余息后,终是下定决心。
银甲人动了。
归无咎严阵以待。
只是,一呼吸之后,待望明了银甲人攻势,归无咎微感意外。
气若滚轮,百里之内,嗡鸣阵阵。一道凝练直击之真力,或藏于东,或藏于西,在凝气万千的水象之中反复周游。这是和上一击相似的手段。
这一击,依旧隐隐有略微超出归无咎真力之上的层次,若是第一次使出,必然甚是惊艳。
可是这一招和前一式雷同不说,单论威力,竟尔稍稍减弱了三分。
归无咎精蕴内照,及时调运全身之力,在全珠指引之下,照例破解,水到渠成。
双掌一合一推,已准确找到了这一式真实的攻击方位,严兵以拒。
同时神思踊跃,研判战局。
若说银甲人之倚傍,是什么有使用次数限制的特殊手段。那么此等法门,多半是威能节节攀升,每开放一重限制,法门之威力、动用此法之代价,都随之增长;断然无有愈来愈弱的道理。
除非银甲人抱有万一之念,怀疑归无咎在方才第一式中已然受伤,此刻只是外强中干,所以再加试探。
这一式,只是上一式的补充。
果然,二次碰撞之后,归无咎身姿只是三度摇曳转折,退出三百丈外,便稳住了身形。甚至于一身气机始终圆整无碍,连那“破而后立”的过程都不曾出现。
归无咎从容接下这一式后,面容依旧凝肃。
关系胜负,眼下是一个分歧点。
银甲人方才奇怪的战术选择,到底是其真的黔驴技穷,手段用尽了;还是他只是并未下定决心动用更加层次的底牌。
两种可能,立刻便要见分晓。
目光扫射过来,见归无咎当真无恙,银甲人忽地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老匹夫误我。”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言一出,似乎是银甲人的认输台阶。
但仔细一品,立觉不对。这五字自银甲人口中吐出,并无一丝寥落开解之意,反而阴沉森郁,狠厉决绝,颇有赌徒压上全部筹码的咬牙切齿。
果不其然,银甲人再度动手。
他一拳击出。
这一拳似乎准头稍欠,越过归无咎身侧甚远,势如飞轮,远远击打在远方一座山岳。
银甲人不为所动。
第二拳……
第三拳……
只刹那功夫,天地之间雷音震荡,气流卷动,罡风如潮似浪,奔流不绝。
环绕这百里空地的连绵山脉,登时被连根拔起,隆隆震动。然后群山浮空,被捏碎成万千巨石,翻滚踊跃,然后以归无咎为中心迅速凝合,要将他拍成肉酱,铸成一方巨墓。
同时,银甲人袖间十余道黑色气息若隐若现,仿佛匹练,又似游龙,一齐遁走,呈困缚锁拿之势。
诚可谓风云突变,其中风貌,又与寻常所见的武道手段大相径庭。
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尚不足以形容当前的剧烈变化,似若是定力稍差之人,只怕要以为末世降临,天地倾颓。
如此手段,分明超越了明月境之极限。
南侧山麓谷口,不断有修士腾挪遁空,呼喊不断。
为首之人,正是双极殿执掌蔚宗,看其形貌,明显甚是狼狈。
原来,两家驻扎之地,正是两道山脉的南北谷口。当群山被拔起粉碎之时,由于双极殿的营寨金帐过于简陋的缘故,遭受零星碎石滚落,闹了个灰头土脸。
由此亦可见银甲人动用手段之无所忌惮。
而北侧谷口,尘海宗一方有真宫为倚仗,却尚可支撑。
只是现在,真宫之内,尚明博、金志和显露惶惑,面面相觑。而乐思源、龙方云二人,却是脸色极为难看。
龙方云喃喃自语道:“自然流……自然流……他是服了半药来的……”
“不对……两重锻修……这两阶段之间,不是应当用心静养三年么?他怎敢如此?”
乐思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是自然流无疑了。若他果真不惧毁了道行,我等也只得暂避锋芒。不如先退居千里之外,静观其变。”
尚明博闻言一愕。若是退却,此战胜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正要张口相劝,龙方云已伸手止住,急言道:“胜负已定,存身要紧。其余之事,容后再议。先走为上。”
言毕他与乐思源当先引路,尚明博、金志和虽不明所以,也只得紧随其后。四人凭借《五星图》神妙,一步遁回正宸山中。
待数息之后,四人返回正宸山腹重甲巨舟之内。
柳长老等人惊愕之余,欲上前请示,却见四人方一登堂入室,密室阵机门户,已被牢牢锁住。
此时,龙方云才得喘息,为尚明博二人解释原委。
在武道之中,虽然从未见过其余仙魔法门,但却有与之神似的故事传说留下。
所以武道修者也大致知晓,茫茫寰宇之中,或许有其余道途存在,其所炼法门,未必如武道这般真淳归一,素而合真;反倒是千变万化,演术无穷。
其实,到了武道的甚深境界,凭借对于真力气机的掌控,未必不能营造出搬山弄石、兴云吐雾、光影幻变、遥纵兵刃等种种变化。但是你若如此做,便是“隔”了一层,发挥出的真实战力,必定要较直线出手有所削弱。
除非是道行相差太大,作花架子耍;否则定为智者所不取。
唯有到了日曜武君境界,方可抹平其中差距。这等大能,营造花巧手段,借法五行之变,动用十成力,呈现出较为精致的变化,依旧是十成力,与其至朴素的全力一击,效用等同。
如此境界,称为“自然流”。
但是话虽如此,古往今来的日曜武君大能,其实并不习惯于玩弄这些弯弯绕绕。其走直线、尚简明的道念,是深入骨髓的;斗法手段,较之明月境以下者,也并未有太大不同。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是接近上境机缘的,故而知晓其中秘辛。
尚明博恍然颔首,怅然道:“照此说来,这位双极殿继承之人刚刚营造的好大声势,已经是‘自然流’的境界了。难道此人已然破境?”
乐思源神色微微一变,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他既然敢于弄险,我等自然难与争锋。是他作法自毙,还是行险成功,也只得看天命了。”
言语之中,竟是暗藏了一丝疲倦。
龙方云微微摇头,道:“他既然敢如此做,便未必是赌博。”
战场之内,归无咎处变不惊。
他对于自己道缘感应有足够的自信。尽管银甲人所营造的声势远远超出明月境之极限,但他心念之中,并未生出丝毫不安之感。
眼前惊人异象,归无咎全未留意;相反,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细节。
在银甲人作法的一瞬,空中陡然传来一丝馨香。
若有若无,一闪而逝,但立刻教人生出如堕梦境、遐想万端的感受。
这种味道,让归无咎想起了尚明博相赠的那只紫玉葫芦中所藏之物。
如此一来,归无咎也大致猜出了银甲人的倚仗。
借法破境,提升战力,固然甚是行险,但的确是可行的——起码在仙道之中,不乏这样的手段。
又到了抉择之时。
此时的战局十分微妙。
明明银甲人所呈现的战力层次,明显超过归无咎一头;明明那山石困锁之形势,如同天罗地网一般,下一刻就要将归无咎滴水不漏的包围;但归无咎心念之中始终未警兆升起,促使他快速作出应对。
若是归无咎此刻欠缺自信,犹疑自己道缘感应是否准确,又或者中了什么极高明的蒙蔽心田的手段,此时便当动用璇玑定化炉、反吞双子珠等手段,先保守不失为上。
但现在的归无咎,身躯凝立如松,双眸湛然清澈,清楚明白的显露出“信之不疑”四个字,静静等候接下来的变化。
果然。
在那成败一线的当口,就在感到异力笼罩、此身困穷的一瞬,归无咎背上微微一热,似有一物破体而出!
千丈青影腾跃而起,俯瞰乾坤。
天地为之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