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影一合,令狐去病旋即身形一闪;似乎莫名消失,世界上本无令狐去病其人;但是旋即复现,又好像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这平平澹澹的一瞬之间,似乎发生了异常深刻隽永、又惊心动魄的变化。 山谷之内,天象顿变。 近道之功,几乎立成。 但令狐去病却没有立刻起身,闭目行功足足又半个时辰,才张开双目,轻轻吁了一口气,转了转脖颈,面上尽是活泼之色。 令狐去病缓缓站起,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自言自语道:「大神通者交手,玄机流转,微妙无穷啊!」 原来,令狐去病的破境,看似只是一瞬间,其中却经历了极巧妙的一重转折。 严格来说,是这赤陆之上的成道之法,暗藏了一个极细微的变化。 常态之下心意内景之照见,无一例外都是紫薇大世界中亡故的人物;对于这一类照影,只要你破境近道之法门,采用的是赤界之上的道术,都自然而然能够照见、汲取,完成「二影竞合」这一关。 可是他所汲取的照影,却是第一个「例外」。 此浑成之体,虽然第一世的根本是紫薇大世界中的显道道尊,但是如今主体、所成之具象,却是阴甘牧。当这照影主体变成了赤界本土生灵之后,这竞合关便不同了—— 赤界生灵,有一重微妙之性,若其照影和异界之人竞合,如同原本性相不同的两种物质粘连起来,看似结合无隙,但在其功成的一瞬,却会生出一道裂隙,直至最终土崩瓦解、神魂俱灭。 一旦破境失败,那原本的照影依旧会重现于内景识海之内,相当于从未被人采取过,并且再度强化了一次,只是强化幅度不及飞升之后斩落二转罢了。 而颠倒过来,赤界之上的修道人,竞合紫薇大世界的亡灵之影,却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故而若是紫薇大世界来人,尝试截取这道机缘、拨动棋局,就算其恰好觅到了正确的时机,也是必然失败的。 好在令狐去病是剑灵之体,可以模拟世间所有的凡胎之性,在一瞬间感应到不对之后,立刻引发了本身的性相变幻,并且在十分之一个刹那间调整到了与本土修士无异、可堪与阴甘牧照影完全相合的状态。 令狐去病心中明晰。 这倒不是说万青冥算无遗策,迄今为止赤界之上每一个步骤和细节的演算次序都在他掌控之内;事实上大能落子,都是随缘显化,决然不会如此具体,在至为不起眼的角落的环节埋伏陷进一类。 只是因为其人道术高妙,在自然演化的同时,棋局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漏洞,都被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堵上。 规则具现,水到渠成。 但是因为魔道落子,胜胜相因,推波助澜,却是撕开了一个口子。 铁珂神返紫薇,借用了「龙云」的无情之体,却是成了剑灵得以穿渡过来的载体。若是没有这前因,「令狐去病」本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 另有一件事,令令狐去病心情大好的同时,也牢记在心—— 阴甘牧的「竞合之影」,品质大大超出预期。 虽然令狐去病明了自己之使命,就是获取阴甘牧的「竞合之影」,并发掘其中玄机,尝试探索这二转、三转、乃至更多转之后的之照影之中埋藏着什么样的手段。但是他既然相当于有了生命和感情,对于己身「道途」之利弊,同样会留心。 按照事先的想象,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的「二转之影」,较之最初的显道道尊照影或许会强一些;但是可能不至于强太多,而是层层累加,数转之后才达到圆满之境的层次,怕是颇不如南宫伯玉、费难等人所用的李云龙、席乐荣照影。 可事实却大不相同。 哪怕确实不及,却也差距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这两者的结合,不单单是一个「量变」的问题。 由于阴甘牧是赤界本土修士,并非紫薇大世界本土之人。所以不难想到,如果没有显道道尊的存在,只是纯粹的阴甘牧亡故在了紫薇大世界,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异种生灵客死于此,并不会触发紫薇大世界的律动转生之影。 因为有了显道道尊为内核,这律动之影方才能够产生。 但是这样一个「综合体」毕竟是以阴甘牧为主,显道道尊为次。于是就导致了一个结果,那竞合之影,远不若单纯的紫薇大世界亡灵那么滞重;反而空疏活泼,若有若无,孕育着空灵变化的可能。可是与龙云、风青那飞升之后再度回返之人的空疏寂灭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种风味。 以归无咎目前的境界,这样层次的剑灵分身,其实只能凝练出一个。眼前的「令狐去病」,其在赤界诞生,在并无其他讯息的前提下,自行取名为「令狐去病」,并非无因。 将来回返之后,此令狐去病,便是彼令狐去病。 所以哪怕这竞合之影品质不高,他也可倚靠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的道术功果,提升境界,不至于没有补救的余地。但现下这照影品质甚高,却是再好不过了。 令狐去病心情愉悦,起了遁光,自山谷之中离去。 天明墨海川。 自阴甘牧破境之后七日,南宫伯玉每日都是独坐于西山。 对于俗人而言,最大的烦恼是世俗劬劳,苦不堪言,无有尽头;可是对于南宫伯玉而言,最大的烦恼却是没有事情做。 如今荆柯与费难,皆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以南宫伯玉的道心之敏锐,自然明白随缘而动,任意而为,时机一到,感应自明的道理。但是迁延时间如此之久,他也不免怀疑是否自己过于自信,或许忽略了什么冷僻的下手方向。 正思量间,远近遁光忽至近前,又有一客到了。 此人笑吟吟,神情轻松,遥遥一礼道:「南玉道友。」 却是星盟元老,也是和南宫伯玉颇为有缘的人物,巨奇上真。 在发现碧影的功果上,巨奇上真也有辅左三泊上真之功。近万载之前,原本也算是星盟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如心禅庭阴甘牧等四人齐名,在星盟之内,除了三泊上真和费难之外,遍历其余诸真,巨奇上真也算前三四位的人物。 统合一界,他也足以名列前十。 但是自领悟宽心禅两关开始,他的修道进度却大大落后了。如今遍数一界顶尖人物,只怕已不在三五十名之内。 【鉴于大环境如此, 南宫伯玉也是微笑致意,道:「巨奇道友光临,显然不是寄情山水,意思之至;又或者闲话日常。不知道友所为何来?」 巨奇上真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道:「为何不能是意之所至?南玉道友你还真猜错了,某今日到来,还真并无什么要紧事,原是邀请你参与一处宴会。」 南宫伯玉讶然道:「宴会?」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的人物,聚会是常有,但是宴会还真的不算常见。 巨奇上真轻轻一叹息,道:「是心禅庭的宴会。随着阴甘牧功成,看来心禅庭还真有兴旺之象。」 「就在数日之前,在阴甘牧破境而去的第三日,心禅庭中又有一人,破境近道境中。」 南宫伯玉澹然道:「以心禅庭的规模,新出一位近道境,实属寻常。」 巨奇上真连连摇头, 道:「若是寻常的人物,自然不值得大费干戈。」 「须知我辈破境,本是三日功夫。也就是说破境的那人,其入境之日,其实正是阴甘牧飞升而去的那一日。据说此人乃是心禅庭中身负厚望的绝世天才,八十八岁成就元婴,本拟三百岁前一窥近道境,是水到渠成之事,甚至有可能将这纪录极大提前。但是那人却心性异趣,流连恍忽二百余载。直到近日,才忽言「时机已至」,连阴甘牧的飞升之会都推辞未来。」 「而此人破境之后,功行精绝,几乎不亚于苦修万载的北泽仑等人,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实行事风范,气度神采,骤然一转,几乎与阴甘牧神似。」 「哪怕是不信天命之人,心中也会泛起些许涟漪。」 「故而北泽仑、津双焰等人决意大张旗鼓,紧接着七天的庆贺阴甘牧飞升功成的大会之后,续上了此人的成道庆典。号称双重之喜。其中很明显有安定人心、暗示天命所归、宗门大昌之意。」 「星盟诸真,都是收到了请柬。若是有意,可借用心禅庭的七十三分舵的传送阵过去。」 南宫伯玉沉吟道:「倒是有些意思。」 巨奇上真笑道:「如何?一是闲来无事,去看一看热闹;二来是鉴别一番,那破格立下庆典的这位,是真的惊才绝艳,还是心禅庭借题发挥,故弄玄虚。」 南宫伯玉忽道:「巨奇道友可知心禅破境的这位天才姓名?」 巨奇上真抬首思量一阵,皱眉半晌,才道:「好像叫……令狐去病?端的是一个生僻难记的名字。」 南宫伯玉眉目一动,目中光华一闪而逝,重复道:「倒是有些意思。」 「那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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