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红薯在旁赶忙帮徐凤年抚背顺气,擦拭嘴角酒渍,咳了许久,徐凤年终于缓过气来,大小眼的瞪向周寂,迟疑道,“你都没见过她,从哪听说的?”
“上阴学宫啊。”周寂挥袖拂去面前的真气屏障,将上次途径上阴遇到赵楷的事情告诉给徐凤年,分析道,“以我多年情感经验,此人所言非虚,就算不是你姐夫,也一定真的喜欢上了你二姐。”
徐凤年听得将信将疑,决定回府以后亲自找二姐确认。
徐骁畏女如熊,死活不愿回府,见过徐凤年就逃去了军营,打算躲到徐渭熊离开再回家。
徐凤年从行囊里扒出一个小木匣,看到周寂跟个没事儿一样的坐在那里,眼珠一转,凑上跟前,“老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了,那就一起回府吧,你不一直想见我二姐吗?上次上阴学宫错过,今天正好见着。”
周寂见王府所有人都害怕这个徐家二姐,提到徐渭熊,王府管家仆役都个个大气不敢喘,老鼠见着猫一般战战兢兢。
就连一向执拗倔强的姜泥都有些面露惧色,心里更加好奇了,满不在乎的答应下来。
一行人顺利进城,徐凤年下马一通小跑上了台阶,青鸟红薯提着裙角快步跟上,周寂见状忍不住笑道,“看似畏之如熊,实则归心似箭。”
姜泥止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祝福和怜悯。
北椋王府大门虚掩,院里空空荡荡,连个迎接招待的人都没有。
走在廊间,徐凤年脚步一顿,身后几人也都停了下来,姜泥打了个哆嗦,紧张兮兮的左右看了一眼,急声道,“你看见她了?”
徐凤年思忖道,“她应该在我院里,你们先回各自房间吧,我和老周去见她。”
徐凤年低头看了眼腰上的长刀,总感觉有些危险,连忙取了下来塞进姜泥手中。
姜泥深知绣冬锋利,接过刀身,原本松了口气的表情逐渐开始失控,持握刀柄,两眼反光的抬头看向徐凤年,露出大仇将报的窃喜笑容。
徐凤年一看姜泥握刀,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把夺回绣冬,愤愤的瞪了姜泥一眼,将绣冬递给了周寂。
‘刺杀’希望又落空了。
姜泥有些失落的握了握双手,仿佛手里还握着刀,抬头看向徐凤年走远的身影,做了个鬼脸,朝自己的院里走去。
来到梧桐苑,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堂中看书,徐凤年小跑过去,丢了个眼神,在旁噤若寒蝉的仆人如获大赦,顿时作鸟兽散。
“姐回来过年啊?”徐凤年笑容谄媚,一如徐骁见到自己时那般,讨好道,“我在武当山上用山石给你刻了一副棋子,按照你的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颗,你瞧瞧?”
徐渭熊仿若未闻,看着手中古籍,没有作声。
徐凤年并不气馁,小心翼翼陪在她身侧,笑道:“都忘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我朋友,周寂。”
周寂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里的低气压,这个一身深色华服,秀气孤禀的女子坐在那里虽一言不发,但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笼罩在整个庭院。
高冷强势的人周寂见了多了,光是司藤小姐的气场都有一米八,再说徐渭熊是徐凤年二姐又不是他姐,所以周寂只是在心底为徐凤年默哀了零点五秒,然后神色如常的向徐渭熊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徐渭熊书卷一合,视线从满脸讨好的徐凤年身上扫过,看到他额前的大黄庭印记微微一顿,然后落在了随时随地端着花盆的周寂身上。
神色稍缓,徐渭熊颔首欠身道,“公子之名早先听闻父亲提起,凤年乖张顽劣少有朋友,劳烦公子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敝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周寂笑着回了一礼,眼神示意徐凤年,‘瞧你姐人不是挺好的吗?’
徐凤年心里稍松口气,满脸堆笑道,“姐在上阴学宫待的还习惯吗?”
徐渭熊看向徐凤年,脸上顿时又冷了起来,诘问道:“听说,你学武了?”
徐凤年脸上的笑容一僵,心知这个问题只要回答,就将迎来二姐疾风骤雨般的狂怒,喉结滚动,一时竟有些不敢搭话。
可自己习武之事徐骁这个叛徒早就泄密给了二姐,就算不答,她也不会放过自己。
这个时候,徐凤年突然想起救命稻草,视线瞥向周寂,拼命的打着眼色,希望他能出面解围。
徐渭熊瞧见徐凤年一直在朝周寂挤眉弄眼,目光随之望去,周寂原本打算作壁上观,不参与这对儿姐弟的凄惨厮杀,可如今被徐渭熊和徐凤年齐齐盯着,只好饮了口茶压压惊,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不错,从今年初夏开始,我就开始教徐凤年武功了。”
不过只传了轻功和心法,只传不授。
周寂心里暗中嘀咕道。
“今年初夏?那不是你刚从外面游历回来的时候吗?”
徐渭熊闻言一愣,看向徐凤年的目光变得有些惊讶。
她在学宫修学,常年不在家,和徐凤年更是多年不见,只能通过书信往来了解徐凤年近况,得知徐凤年习武的时间比她知道的还早,徐渭熊本该为此生气,却又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欣慰。
至于欣慰的是什么,也许是徐凤年自暴自弃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亦或者,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这个想法是什么,总好过为了抵制父亲而放弃接手北椋,宁愿做个纨绔也要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好你个老周,终于承认了吧?”徐凤年瞪了周寂一眼,看向徐渭熊时秒变笑脸,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徐凤年将周寂那套‘一子横扫棋盘’的言论转述给徐渭熊,提及王仙芝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老黄的身影,说到最后,徐凤年脸上的笑容收敛,声音低沉。
传至武当山的那封文书既然是假的,必然有人刻意隐瞒当日对决的真相,在没有去到武帝城确认老黄生死之前,徐凤年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避开不提。
“你想做王仙芝?那北椋何人接手?”徐渭熊听完徐凤年的讲述,面色微沉,皱眉道。
“我全都要!”徐凤年郑重道,“王仙芝只能镇守一方,接手北椋,我就能接大姐、二姐、还有黄蛮儿一家团聚。”
徐渭熊并没有徐凤年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但原本冰冷的面孔逐渐软化,心里虽然为之感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只凭这些,不够的。”
“这还不够?”徐凤年一听急了,开启久违的‘大聪明’模式,掰着手指给二姐分析,自己以前太重视权谋,以为只要有智慧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权谋不仅要有谋略,还要有权力才行,左手握着一枚足以横扫棋盘的独子,右手掌握可以和人对弈的棋子数目。
右倾与人对弈,下不过的话,直接左倾掀了棋盘。
徐渭熊听徐凤年分析的头头是道,叹息道,“你还是没能看清自己身上的责任。”
徐渭熊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姐,你去哪儿?”徐凤年急忙抱起木匣追了出去,“这就回去?年都不过了吗?”
徐渭熊看向挡在身前的徐凤年,神色如常道,“去看军营看望父亲,总不能让他一直在外面躲到过年吧?”
徐凤年闻言一愣,露出欣喜无比的笑容,转身朝周寂挑了挑眉,得瑟的抖了抖肩,视线余光扫见徐渭熊再次止步,还以为二姐打算反悔,原本的得意忘形顿时收敛,紧张局促的站在原地,弱声弱气的迟疑道:“姐?”
徐渭熊脚步一顿,只留一个背影朝向徐凤年,语气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喙道。
“棋子...记得送我院里。”
“哎~!!”
徐凤年露出哈士奇一般的憨傻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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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寂看着这对儿姐弟忍不住笑出声来,另一边的姜泥这会儿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双手叠在桌上,端坐如小学生一般,强装着硬气,实则表情的局促、肢体的僵硬。
“听说,你又刺杀过徐凤年?”徐渭熊审视着不敢吱声的姜泥,走到近处道,“不敢认?”
姜泥的小暴脾气,哪有什么不敢的事?
当即硬着头皮,维护自己敏感的骄傲,“是,我是刺杀过他。”
话音刚落,就被徐渭熊抓住胳膊提了起来,冷声道,“我警告你,别忘自己身份。”
“怎么,丫鬟就不能刺杀世子了?”姜泥这人软硬不吃,下意识的抬杠道。
徐凤年宠她不代表徐渭熊会跟着容忍,上前一步直接抓住姜泥的下巴,缓缓用力,目露凶光:“我跟你说最后一次,如果伤到徐凤年,我一定会把你扔到井里,封了井盖,让你就这么烂在井里,永世都不得再见到天日。听懂的话,白纸黑字写下来,发誓以后再也不准对徐凤年出手。”
“哎,姜泥,徐凤年找你过去.....”
徐渭熊话音未落,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开的门扇被人有指节轻扣,打断了她的威胁。
周寂止步门外,看着被徐渭熊捏着下巴提起来的姜泥,笑道:“这又是哪一出啊?恶毒大姑子教训小嫂子?家庭伦理剧啊~”
毕竟有外人在,徐渭熊一把松开姜泥,姜泥本身就是不服输的性格,当即赌气道,“行啊!写字是吧?给我纸笔,越大越好!”
姜泥说着朝门外走去,徐渭熊拂袖跟上,从周寂身旁经过,周寂笑道,“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那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我老婆...我家夫人当初和我赌气玩失踪,要我从两千多万人的茫茫人海找到她,追她一次,这种小情趣我可太熟悉了。”
虽然多年未曾回府,但徐渭熊了解徐凤年的性格,将这个城外初识的陌生人请回府中长住,可见他真的把周寂当成了朋友,并且是挚友。
再加上周寂曾就徐凤年性命,徐渭熊爱屋及乌,对他自然没什么恶感。
徐渭熊脚步一顿,看向周寂道,“然后呢?”
周寂端着花盆朝她炫耀道,“喏,然后我就把我老婆追回来了。”
“......”
徐渭熊默然不语,目光冰冷的注视周寂,还以为他是故意逗耍自己。
周寂被徐渭熊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了,转头看向姜泥在院里的方形石板上写下的‘姜泥誓杀徐凤年’六字,再次感叹这个犹如刺猬一般的小姑娘,摇头轻笑,转身向徐渭熊告别。
徐渭熊看着明明很怕,但仍硬着脖子和自己对峙的姜泥,想起周寂所说,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再看向地上的大字,目光瞬间冰冷,沉声道,“你若有胆,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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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徐凤年的梧桐苑,周寂来到了听潮亭找南宫仆射。
此时的她正站在梯子上翻阅书架靠上的秘笈,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当初的清秀隽丽,就好像任凭外界时光荏苒,塔里的时间从不曾流逝。
周寂心知她做事极为专注用心,不管做什么事情,力求通透到底,于是也不着急,在一楼闲庭信步,偶尔翻看几页新收录的杂书。
司藤也是喜欢看书的人,周寂摊开书卷宛如一个自动翻页工具人,每被藤丝轻触一下,便帮她翻过一页,还没等手中这本《玉蟾五峰异录》看完,身前就多出一抹白色衣角。
周寂抬眸看去,翻页的动作不停,另只手朝走到跟前的南宫仆射挥了挥道,“好久不见~”
好似沉寂许久的水面坠入一枚石子,漾起的道道涟漪随着石子沉入水底,最终归于平静。
南宫仆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随后恢复了曾经的清冷,甚至多出些许冷淡,“你怎么来了?”
“帮徐凤年还刀啊。”周寂又翻一页,拿起横在腿上的绣冬,拔刀三寸随后合上,吐槽道,“明明是他借的刀非要让我帮忙还。”
南宫仆射接过绣冬,长刀出鞘,南宫仆射视线扫过刀身,寒光凛冽折射扭曲着两人的倒影,看似纠缠一起,却又沿着淬火的纹路两界分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