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川国是中原的一个大国,瀛川之上的轻尘山高耸入云,山脚青林翠竹,山间逐渐变成了阳春白雪,冻土层生,而再向上望去却又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风景堪称一绝。钟灵毓秀,山下方圆十里人家大多家骥人璧。
若说这轻尘山,确实是一座仙山,这山足足有数千丈高,山顶之上是诸位修道人的地盘,而普通人家刚到五百丈便寸步难行。轻尘山上清蝉宗,上两辈儿的村民在山间建了一所道观,供奉着他们头顶上这些道爷,每年的香火绵绵不断,以答谢他们的庇佑。
正值重阳节,轻尘山上的香客比平时多了几倍,轻尘山脚下的轻尘大道也比以往都要热闹繁华。
各个小摊小铺都人满为患,要说最热闹的,当属张记茶坊。
虽说是个茶坊,但宾客来的目的一般不是为了品茶,而是为了听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张掌柜讲奇闻异事的。
张掌柜在台上用自己独特的风格滔滔不绝地讲述黑鹰食骨、白狐挖心等老故事,台下客人却听得津津有味,一边饮茶一边吃着免费的重阳糕。
店小二阿牛在店里不停打转,见哪一座儿的重阳糕没了,就赶忙添着。这也是张掌柜的销售手段:自家店的重阳糕又甜又干,让客人吃着这糕,也不愁卖不出茶。
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少年叫住面前经过的阿牛,道:“伙计,还有重阳糕吗?”
阿牛满脸堆笑,递给了少年一碟糕:“公子,您都吃了十份糕了,想必这茶的味道已经淡了,我去给您换壶新的。”说完,便要自顾自地拿起茶壶。
少年只手拦下,笑道:“不了,给我再添点开水就好。”
阿牛笑容一僵,还是应了下去,转身添水时翻了个白眼,心中怒骂道:“长了一副兔儿爷的脸,结果却是个天杀的饿死鬼。”
台上张掌柜讲完了几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下面的一群稚子开始嚷着听南蛊妖女的故事。
张掌柜之前没有细细研究过那段往事,便随口杜撰了几句,双眼闪过一丝狡黠,故作神秘地说道:“那个妖女虽然已身死,但时至今日她的诅咒还不断在应验,众所周知,剿灭她的云琰兮当初也名门翘楚,正道顶尖。就是因为南蛊公主的死前诅咒,他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扫把星。”
少年听到这番描述立即噎住,喝了口水才缓过来。这番行为被阿牛尽收眼底,一丝快意涌上心头,暗道一声活该。
前排几位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却听得糊涂,追问道:“何来扫把星一说?”
“纵火烧山毁坏良田百余顷,逼良为娼鳏夫以死讨公道。这是他近两年来犯的人尽皆知的两条大罪,背地里做过的伤天害理的勾当,不足为外人道也。”张掌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继续道:“那道毒辣的诅咒既助长了他心里的恶念,也残害着他的肉身,据说他之后长了一个饕餮胃,需要日进斗米。”
就着话吃完最后一块重阳糕的少年扭头还想再添一盘,却对上了阿牛充满敌意的目光,便干笑两声,来掩饰心里的尴尬。
“别说道人,就算神仙身体也负担不起这个胃。据说一年前云琰兮就因为作恶,被清蝉宗掌门莫清方密密逐出了师门,如今早已横死街头了。”
台上张掌柜讲完了这个故事,阿牛终于收回了钉在少年身上尖锐的目光,换回来张掌柜素日要求的职业微笑,重新在店内徘徊。
那个异乡人提出了质疑:“有能力手刃那个妖女的人想必实力不俗,你为什么确认道门会这么轻易放弃他?”
张掌柜道:“鄙人这小店是清蝉宗的道爷道姑们经常光顾的地儿,偏偏我这人记性又好,对人脸也算是过目不忘,那位云道爷我起码一年多没再见过面,几日前清蝉宗陆道姑来小店喝茶,我又不经意想到这回事,便随口问了问,结果人家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死了。”
此话一出,倒是有理有据。随即台下炸了锅,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自己的心得,少年的脑子里也炸了锅,内心惶恐道:“陆师姐呀陆师姐,我不就是不慎打碎了你的琉璃盏吗,何必对人恼道我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琰兮此时欲哭无泪,却还灌了一耳朵的闲谈。
“当初云琰兮为了世间太平才被下了这种毒咒,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倒也真是可怜。”
“要我说那场战役之前,修真界根本没听说过云琰兮这号人物,当初南蛊妖女的陨落多半原因也是各大门派的联合围剿,他云琰兮不过是给没了尖牙利齿的猛虎最后一击,借一时之勇扬名立万倒是比庸庸碌碌一辈子强。”
“谁说不是呢,现在死了也是最好的结果,曾经的英雄之举为他累了不少功德,那两年的暴戾恣睢自然将一些功德损了,在没有为祸一方之前死掉,过上成百上千年的,说不定人们只记得他是救世主了。”
“你说那天上飞来飞去的道爷是不是比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薄情?好歹同门一场怎么就说弃就弃?”
“得了吧,没听见日进斗米吗?别说现在是一个祸害,就算是一尊神佛,清蝉宗也不敢这么供。”
“......”看着诸君对自己的事情高谈阔论,云琰兮知道自己现在站起来辟谣只搅了他人兴致,到时候流言再添油加醋地一传,自己的风评只会更差,便起身掩面离去。
阿牛眼疾手快拦挡在了他面前,大声道:“这位贵客,您的茶钱还没付。”
“哎呀,差点忘了。”云琰兮背对众人,慌乱地在衣衫中掏出仅有的两个铜板。
阿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嗓门提到了最大,嚷道:“公子您的银两不够,这壶黑砖茶需要四个铜板。”
感觉到了整个店的目光齐齐望向他,云琰兮顿时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僵硬地杵在原地质疑道:“可是我之前喝这茶都是两个铜板呀,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
阿牛挡在云琰兮面前,双手抱双臂,阴阳怪气道:“这茶钱从我半年前来本店开始便一直是四个铜板,公子为了赖账,这种老套借口也想出来了?”
商人重利,张掌柜跳下台子,轻摇贯不离身的玉扇,施施而行,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这茶一年前便从两个铜板涨成了四个铜板,看来公子此前惠顾过寒舍,那鄙人的经商之道公子大约是有所了解,上至九天仙官下至奴隶乞丐皆不赊账。单看这位公子背影也知道不是蝇营狗苟之人,君子成人之美,应该不会让鄙人为难吧。”
张掌柜一席话堵死了云琰兮打算的退路,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两个铜板。
张掌柜清了清嗓子,道:“公子若是没钱,不妨在鄙人的茶馆里干上几天杂活抵债?”
云琰兮心中怒怼道:“我敢在你茶馆干,你敢要我吗?”正在考虑是要拔腿逃跑还是扭头跟张掌柜打照面的时候,人群中传出了一道沙哑的女声。
“那四枚铜板,我替这位公子付。”
云琰兮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却打死想不出是是谁,可张掌柜在后,自己也不方便扭头去看那位贵人相貌,便抓起自己丢到桌上的两枚铜板,道一声多谢,逃也似地离开了。
走到一处小摊前,云琰兮拿着那两枚铜板买了一张青鬼面具。
带上面具一阵叹息,三年前自己刚刚手刃南蛊国的疏璃公主时,外界的赞美吹捧之声自己听了都脸红,之后因为犯了错接连被宗主罚了两年禁闭,今日刚刚结束禁闭,只想趁着重阳佳节下山凑凑热闹,却不想遇见这档尴尬事。
盛极而衰,物极必反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想到这里,云琰兮又有一丝庆幸:幸好在交口称誉的那一年自己只是偶尔在张记茶坊吃茶,并没有过整日在轻尘大道抛头露面,逢人吹嘘,要不了现在要躲得就不止是张掌柜了。
云琰兮一边胡乱地思考,一边在街上闲逛,背后一人拍了拍自己的肩,招呼了一句云公子。
云琰兮回过神,这声音与茶楼帮自己结账的女声别无二致,回头望去,是一位约摸着二十七八的女子,一袭素衣,合中身材,包子脸,五官姣好,可右脸颊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令原本观之可亲的脸蛋多了七分豪迈之感。
云琰兮望着面前的女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出于礼貌,理应先道谢再言其他,于是弯腰抱拳行礼道:“刚刚多谢夫人解围。”
女子捂住半边脸,用矫揉造作的声音娇嗔道:“小女至今尚未与公子成婚,大庭广众之下称我为夫人,岂非调戏于我?”
云琰兮顿时一脸黑线,不过是感觉这位姑娘比自己起码大半轮,女子及笄就可出阁,一般情况下理应早已为人妇,刚才才会感觉尊称一声夫人要比随便叫一声姐姐合适。口中连连否认:“不不不,姑娘,我是感觉您......”
那女子见云琰兮吃瘪的模样不禁扑哧笑出了声,道:“云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莫惜颜啊。”
云琰兮听后眼前一亮,惊喜道:“你是木樨山的惜颜姑娘?”
莫惜颜重重拍了一下云琰兮的手臂:“什么惜颜姑娘,不必叫的这么矫情,以后见到我喊声莫姐姐就好。”
云琰兮道:“莫姐姐,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莫惜颜指了指张记茶坊对面还没有开业的二层楼,道:“上个月我花了一部分积蓄盘下了这块地,都把屋子布置好,酒楼过几日就开张。”
云琰兮对张掌柜抢生意的手段略知一二,之前的在那里做生意的几位店家因为他的打压,不消一年半载便赔得底掉,结果自然是以人去楼空收场,便摇了摇头,劝道:“这块地方确实是在好地段,但是与张记茶坊仅有一条过道相隔,难免有生意冲突,刚才张掌柜的巧舌你也见识过,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倒不如避一下这个霉头?”
莫惜颜拍了拍胸脯,表现得踌躇满志,说道:“老娘平生什么人没见过,还能怵这种以造谣营生的小人?”
云琰兮不语,心里却大悟:“莫姐姐一个孤女在外面漂泊闯荡两载,如今再见已然赚的盆满钵盈,其能力也是可见一斑。”
莫惜颜话锋一转说道:“我早就听说那厮有经营手段,便去那个茶坊探个虚实,刚进门下坐便注意了你,之后听到了关于你的闲言碎语,当时我还想着如果你肯站起来澄清,我倒也附和几句。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宠辱不惊。”
云琰兮只是觉得对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纯粹因为自己脸皮厚罢了,干咳了两声,心虚道:“过奖过奖。”
正欲多寒暄几句,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掌柜的,他们在这儿。”
二人齐齐扭头望去,是阿牛与张掌柜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