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点心都是京城特色,青州很少见,即便有也做不出京城正宗的味道。李裕被她折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又气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拽着她的手就走进前面的糕点铺。
他对着橱柜要了两种小点心,分别是红枣馅儿的山药糕和金桔蜜饯。他身上没有钱,就摘下腰上的一块螭纹玉璧抵债了,那玉璧色泽明润,洁白无瑕,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他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给了掌柜。
掌柜包好点心递给他,他拿着递到谢蓁手上,那语气,嫌弃到了极致,“吃吧。”
谢蓁顿时两眼放光,再也顾不得跟他生气了,接过油纸包就往嘴里塞了一颗金桔蜜饯,咬着蜜饯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谢谢小玉哥哥。”
俩人手牵手离开后,掌柜掂量了一下那枚玉璧,心想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这么缺心眼儿……这玉璧可值不少钱啊,比那两包点心值钱多了!
两个孩子走在街上,身边又没个大人,很容易就会被盯上。
尤其还是像谢蓁和李裕这样长得出众齐整的。
他俩完全不知危险,继续沿路寻找哥哥和管事。途中路过一个首饰铺子,正是高洵口中的那家,谢蓁到现在都没忘记出来的目的,拉着他就往店里面冲。
店里摆了不少珠翠首饰,可惜谢蓁太矮了,饶是踮着脚尖拼命看也看不到。她在下面很着急,只能向掌柜比划自己要的那种的簪子:“有没有白色的,带一只金孔雀的簪子……上面还雕了一只蝉?”
掌柜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穿竖领缠枝牡丹纹披风,头梳委坠髻,髻上别着一支鸳鸯双翠翘,别有一番风流韵味。掌柜笑容亲切,天生喜欢漂亮的女娃娃,当即让人去搬了个小杌子,垫在她脚下,“你想找什么样的?”
谢蓁站在杌子上,视野顿时宽阔了不少。她撑在橱柜上,把上面的摆着的首饰挨个看了遍,没找到跟阿娘一模一样的。她很失望,“你们只有这些簪子吗?”
正好今日人少,掌柜对她多了几分耐心,笑着摸摸她的头,“后面还有很多,你告诉我想要什么样的,我便给你拿过来。”
谢蓁为难地唔了一声,她刚才不是已经形容了么?难道形容的不对?
顿了顿,她说:“就是……玉蝉……”
一旁李裕实在听不下去了,替她回答:“玉蝉金雀簪。”
她如释重负,“对对对,就是这种簪子。”说完仰起亮晶晶的双眼,满怀期盼:“你们这里有吗?”
掌柜赵氏觉得这俩孩子太讨人喜欢了,若是别的孩子来,她肯定没空跟他们周旋。
“是有一个,你们等等,我叫人去拿。”赵氏招来一位小婢女,叫她去后面把簪子拿来。
不多时,婢女捧着一个盒子走了上来。
掌柜打开盒子捧到他们跟前,“你们看看是这个么?”
谢蓁把脑袋凑过去,只见里面躺着一个跟阿娘的簪子一模一样的玉蝉金雀簪,她大喜过望,“嗯嗯是这个!”她从杌子上跳下来,站到掌柜跟前,“你能不能卖给我?我想要这个。”
赵氏微微一笑:“可以,不过你得付给我一百二十两银子。”
谢蓁养在深闺,平时想要什么冷氏都会给她,哪里知道银子的妙用?而且她根本没有金钱概念,不知道这数字是大是小,想起刚才李裕解下腰上的玉璧换点心,于是她也把腰上的玉兰花纹香囊解了下来,“我把这个给你可以换吗?”
赵氏摇摇头,表示不行。
她不死心,继续解下腰上的平安符,“这个呢?”
赵氏还是摇头。
几番下来,她腰上的东西解得一干二净,小家伙总算学聪明了,把脖子上的银点蓝如意云头长命锁摘下来,伸手举到她跟前:“这个可以么?这个很值钱。”
赵氏拿在手中看了看,如意锁是纯银打造,做工精致,链子上还嵌了四颗红宝石,委实价值不菲。她总算点头,把盛放簪子的盒子送到她手里,“你的如意锁比较珍贵,我先替你收着,日后你若是想赎回来,我便还还给你。”
谢蓁得了簪子,根本没去想如意锁的事,她有好几块这种锁,少一个阿娘肯定不会发现的。
她高高兴兴地捧着盒子走出首饰铺,忽然想起来问:“小玉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玉蝉金雀簪?”
李裕走在她旁边,顺口答道:“高洵告诉我的。”
“……”
谢蓁气得一张包子脸都鼓起来了,气呼呼地说:“他明明答应过我谁都不说的!我以后再也不告诉他秘密了!”
李裕偏头看她一眼,心想你们之间还有秘密?
最后哼一声,有秘密怎么了,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有一个人牙子盯了谢蓁和李裕许久,从他们两个走出巷子开始,便一路跟着他们。把他俩的对话都听了进去,知道他们是跟大人走散的富家小孩,随手就是一块玉佩一块如意锁,若是能绑了去,必定是一笔大买卖。
就算不能敲诈他们家人,也可以买给官宦人家,听说有些富家老爷就喜欢这种漂亮稚嫩的小孩儿。尤其这两位,那可真不是一个漂亮就能形容的,若是再长大一些,不知道该是怎样的绝色。
人牙子看谢蓁和李裕,就跟看两颗摇钱树一样。
跟了一段路,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面去,挡住两人的去路,哭得老泪纵横:“姑娘少爷啊,老奴总算找到你们了,快跟老奴回家去吧!”
正在走路的谢蓁被吓一大跳,拉着李裕惊惶后退,脆生询问:“你是谁啊?”
人牙子说:“姑娘莫不是吓坏了,居然不认识老奴了……我是王管事啊!”
“胡说!”谢蓁皱紧了包子脸,粉嘟嘟的小嘴一撅,“王管事才没你那么丑呢!”
不怪谢蓁打击人家,实在是他长得确实不好看,鼠目塌鼻,一口黄牙,一张口就散发着臭味。谢蓁嫌弃死了,她这么干净,才不跟这个脏兮兮的人说话,捂着嘴就要走:“小玉哥哥我们别理他。”
人牙子岂是这么好打发的,收起凶狠的表情,一脸担忧地又跟了上来:“姑娘吓糊涂了,不跟着老奴走,万一又碰到歹人怎么办?快别闹脾气了,老奴带你们回家找老爷夫人……”
路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居然没一个怀疑的,更别提上前帮忙了。
顶多有点纳闷,这俩孩子穿金戴银,一看便是非富即贵,怎么府里的管事却穿得这么腌臜?
李裕知道这是人牙子,让谢蓁不要搭理他,专门挑人多的地方走。
没想到这人牙子胆子忒大,见两个小家伙比想象中的聪明,怕丢了这笔买卖,咬咬牙居然当街就要抱起谢蓁。
谢蓁觉得他又脏又臭,恶心坏了,哇地一声在他怀里乱打乱踢:“别碰我,你别碰我!”
李裕眉头一紧,“放开她!”
人牙子不听,渐渐地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他还想抱起另一个,但怕最后两笔生意都成不了,于是只能舍弃李裕,转头就跑。
李裕急得眼睛通红,捡起谢蓁掉在地上的盒子就往人牙子身上扔去,求救路人:“大家快拦住他,他不是我们家的管事!”
谢蓁趴在人牙子肩头,泪珠子扑簌簌往外掉:“救救我,小玉哥哥救我……”
说来也巧,李裕扔得准,那木盒子正好砸在人牙子后脑勺上,他脚步一顿,捂着头骂了一句娘,继续往小巷里跑。
眼瞅着谢蓁就要被拐跑了,路边总算站出来几个好心人,挡在他的跟前,叫他把孩子放下来。
起初人牙子还想硬闯,最后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打了一顿,这才抱头鼠窜地逃了。
经过刚才那番折腾,谢蓁的花苞头散了,衣服也皱巴巴的。几缕头发挂在腮边,狼狈之中带着几分可怜。
她拾起木盒,打开一看,玉蝉金雀簪断成了两截。
她这回没哭,揉揉眼睛小声地说:“又断了。”
李裕有点愧疚,毕竟是他弄断的,“我下回给你重新买一个。”
她嗯一声,想了想说:“可是阿娘会骂我的。”
他说不会,拉着她往前走,“我帮你跟冷姨解释。”
没走多远,谢蓁抽抽噎噎的声音渐渐小了。今天一天接连受到太多惊吓,再大的胆子都被吓没了,街上太危险,她再也不要一个人出来了。
可是他们能找到哥哥吗?还能回家吗?
谢蓁走得越来越慢,她开始耍赖:“我走不动了……”
李裕说:“走不动也得走。”
他刚才问了路人,只要他们找到衙门,就可以找到谢蓁的爹爹谢立青。那时候他们就能回家了。
谢蓁很累,软软糯糯的嗓音拖得老长,甜得人牙疼:“小玉哥哥背我好不好……”
他想也不想,“不好。”
他还没她高呢!
她呜呜两声,跟小羊羔一样,“背背我……”
“……”
☆、羊羔
谢荣和谢蓁走失后,立即跟高家的侍从一起把周围找了一遍。但是他们被人潮冲得四分五散,找了好大一圈儿都找不见谢蓁和李裕。
谢荣神色着急,严肃的俊脸没有多余的表情,让王管事去衙门通知谢立青,自己则在附近继续寻找。
刚丢了一个孩子,难道再丢一个么?王管事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他,要么两人一起回去,要么两人一起留下。
高洵上前说:“你们回去吧,我带人再继续找阿蓁和阿裕。”
谢荣的眼神冰刀子一样刮过来,刮在他的身上,冷得他牙齿打颤。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带谢蓁出来,根本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他也很后悔,同样担心谢蓁和李裕,所以才更想尽一份力。
最后高洵和王管事都没走,是一个侍从去衙门通知的谢立青。
谢立青得知后马上赶了过来,模样焦急,顾不得教训孩子,领着一干人在附近搜寻了起来。
殊不知谢蓁和李裕走反了方向,他们找了一个下午加一个傍晚都没找到。
眼看着天就黑了,再不回来恐怕有更多危险。
谢立青焦头烂额,没敢告诉妻子冷氏。然而最后还是没有瞒住,冷氏大抵是从下人口中听说的,听罢险些昏了过去。
她的宝贝羔羔走丢了,那么小那么娇的小人儿,万一受苦了怎么办?
谢蓁从小娇气,她比谢荨更甚。尤记得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她才四岁,大冬天里被三姐姐谢莹推进雪堆里,一下子病了大半个月,差点没让冷氏担心死。别人家的姑娘身强体壮,玩玩雪根本没事,唯有她的身体最是诚实,遇到一丁点儿不满就要表现出来,冻一下就生病,捏一下就青紫。
打不得骂不得,唯有捧在手心里宠爱。
如今他们娇滴滴的女儿在大街上丢了,冷氏越想越伤心绝望,忍不住坐在窗前哭泣起来。
谢立青不知家中状况,还在衙门里跟众人商量如何找人。到了这时候,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是被人拐去了,他们就把青州所有人牙子都找一遍,一定要找到两个孩子才行。
李府李息清和高府高庆闻声赶来,高庆拉着儿子不断地给两人赔罪,谢立青和李息清嘴上说着客套话,但都十分忧虑。
暮色西陲,傍晚来临,衙门上下乱成了一锅粥,都知道知府大人的女儿丢了。
天渐渐黑下来,远处艳红的夕阳残留着最后一丝余晖,挣扎没多久,就沉了下去。
天越黑越不安全,两个小孩子如何能在外面过夜?谢立青和李息清眼里的光芒逐渐淡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望。
忽然,守门的衙役进来道:“大人,有两个孩子在门口,不知是不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谢立青便一阵风似的走出去了。